第67章 第67章
恭亲王将双方引进谈判主室。
这里昨天就布置好了，长方形的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中间象征性地摆着一瓶鲜花，房间角落还摆着几张椅子，其中一张铺着厚软的明黄色垫子，自然是咸丰的专座。
恭亲王亲自拿来一件干净的龙袍，像贴身奴仆一样伺候咸丰换上。那两个士兵依然把枪竖在他身后，有王府的小厮送上来一碗参汤，跪着端给了咸丰。咸丰伸手想去接碗，无奈他虚弱到极点，竟连手臂都抬不起来。这时，傅轻舟走过来，取出随身带的听诊器，在英国人震惊的目光下，给咸丰做身体检查。
咸丰的脸上灰色愈重，惊恐几乎要从眼睛里泼溅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傅轻舟在干什么，但是却毫无反抗的力气。
一个英国兵吃惊太甚，竟忍不住问：“医生，他还好吧？”
他用doctor来称呼傅轻舟，傅轻舟淡淡应了一声：“不太好。他在发烧，这几天吃了什么？”
那两个英国兵面面相觑，一个支吾道：“水，还有一些碎面包……”
“嗯，就是说几乎没有进食。”傅轻舟转向恭亲王，又用中文道，“把参汤拿下去，换成热牛奶，加一些蜂蜜在里面。”
恭亲王言听计从换来了牛奶，果然，咸丰喝了小半碗，脸色就有所好转。
“妈的，混账洋人。”老董恨恨道，“好歹是一国天子！连东西都不给人家吃！”
他声音很低，但是因为离咸丰最近，咸丰还是听见了。
又怒又羞之下，有一股咸腥顺着他的喉咙往上涌，咸丰手指抓着椅子，努力忍住。
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男人走到他跟前，弯下腰：“陛下，我是您的专职翻译，我姓齐。如果您想发表意见，请告诉我。”
咸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已经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双方这才落座，魏正等人摘下军帽和警帽，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傅轻舟看了大盛一眼，大盛会意，他站起身，用英语道：“先生们，我是今天的翻译盛暄。为了今天谈判的顺畅，我方代表决定使用英文，然后由我翻译成汉语，以供陛下和亲王等人参考。首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方的谈判人员。”
他从首位开始：“傅轻舟博士，魏正大校，萧尧中尉，陈渭警官……”
这次额尔金带来了包括格兰特在内的两个将军，当他们听完介绍，这才意识到对面的谈判人员不是军方就是警方，一时都有些意外。
大盛一直介绍到老董，说他“经营着一家跨国贸易公司”，额尔金终于问：“是哪家公司？”
老董故意用英文道：“我的公司叫littlebritain，不贩卖鸦片和奴隶，不引发战争，更不做邪恶的生意。”
陈渭失笑，心想不该把老董带来，这家伙来了就拱火。
额尔金倒也没动怒，因为他压根就不觉得鸦片和奴隶贩卖是邪恶的生意。而且，他早就发觉这群人的头领是魏正。
“我可否问一下，你们隶属于哪只军队？又是哪个国家的警察？”
魏正也不遮掩，直爽地说：“我们隶属于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及中国人民警察。”
额尔金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从未听说过？”
魏军笑吟吟道：“你们的枪不如我们，炮不如我们，我们还有不用马拉的车，你们甚至见都没见过。你们没听说过我们，不是非常正常吗？”
他语气里明晃晃的鄙视，令额尔金脑门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但他忍住愤怒，又问：“你们和皇帝陛下的关系是？”
魏正想了想：“雇佣关系。”
额尔金心中一松，果然！
“但这是一种超出普通雇佣关系的，更加紧密的联系。”魏正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咸丰，“皇帝陛下已经授权给我们，在他自身情况堪忧之际，由我们代表他行使权利，比如，与外国公使谈判。”
额尔金心知肚明地笑了，又是老戏码，雇佣军野心膨胀，趁机夺取大权，反客为主。
他恶意满满地抬了抬眉毛：“那么，亲王呢？”
魏正淡淡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的恭亲王。
“亲王太年轻，陛下认为，他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才能担当大任。”魏正笑了笑，“皇上就在这儿，如果他反对我们替他做主，自然会说出来。”
额尔金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咸丰，心想，这傀儡应该不会提出任何意见。
然后他打定主意，先开口道：“这次我们的侨民受害惨重，英国要求赔偿抚恤白银30万……”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正突然一扬手，打断了额尔金：“暂时轮不到你们发言，应该由我们先提要求。”
额尔金一愣，他下面的几个将军都互相看了看。自从和清政府打交道，他们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谈判者。
额尔金半是鄙夷半是好笑，他讽刺地点点头：“好吧，就让我听听你们的要求。”
“在我们看来，英法两国为了邪恶的利益发动了这场赤/裸裸的侵略战争，它给清政府和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仅圆明园一处被盗窃，被抢劫，被焚毁导致的损失就无法估量。”魏正说到这儿，突然提高声音，“因此我们要求，英法两国各赔偿白银一亿两！”
屋里的人都呆了，就连咸丰都从半晕厥中猛然睁开眼睛！
额尔金左边的格兰特喃喃道：“他疯了吗？”
魏正继续道：“其次，废除之前与英政府签订的《南京条约》及《天津条约》，英法联军即刻起撤出大清的国土。第三，我们要求维多利亚女王公开道歉，承认英国对大清犯下的累累罪行，并且承诺永不再侵犯大清。第四，我们要求在伦敦市中心，树立中国抗英死难者纪念碑。第五，我们要求英国给予大清永久最惠国待遇，并且根据我们的意见修改英国的关税，而且我们还要拥有领事裁判权。”
额尔金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你疯了吗！”
魏正微微一笑：“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第六，割让爱尔兰给大清。”
最后这句，就连陈渭都忍不住笑出声，魏正此人毒舌发作，真能把人活活戳死。
额尔金从进来到现在，脸上那种冷淡的绅士面纱终于挂不住了。
他狞笑道：“我想，我是在和一个胡言乱语的热病患者谈话。”
魏正故作惊诧：“这些不正是你们向我们提出的无耻要求吗？怎么轮到我们向你们英国人提出来，你们就受不了了？”
额尔金冷冷道：“我们的要求伴随着我们的实力。你们的要求又是凭什么呢？”
魏正也冷下脸来，他干脆抛出了那句眼下正热门的话：“在我们面前，你们没有资格说你们是凭实力向我们提要求。”
额尔金冷笑：“哦？你们的实力在哪里？从天津到北京，这一路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这算你们的实力吗？”
“在热河行宫外落荒而逃的不是你们吗？”魏正针锋相对，“我以为圆明园那晚，死亡的士兵已经足够让各位接受教训了。”
额尔金定定看着他，忽然他轻声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上述要求，并且继续向紫禁城进发呢？”
魏正深深叹了口气，他手指轻敲桌面，又抬头看看上方的屋脊，忽然道：“伯爵先生，你们的军舰总吨位是多少？”
额尔金皮笑肉不笑道：“这不是你应该了解的。”
魏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我没记错，再过五年，英国海军舰艇总吨位将达到236400吨。”
额尔金心头一跳！
“你知道我们的海军舰艇总吨位是多少吗？不是指大清哦。”魏正微微一笑，“2275000吨。听清楚了吗？是你们的96倍。”
额尔金刚想冷笑，但他忽然又有了一丝困惑：如果真的是胡说，为什么数据会如此精确？五倍十倍就算了，哪有吹牛吹出个96倍的？
更令他心惊的是，为什么对方能那么精准地预测出五年后英国的总吨位？而且居然是个十分合理的数字。
“为什么我对这么庞大的一只海军闻所未闻？”他终于问。如果中国人真有这么可怕的海军，东印度公司早就没影了。
“一周之前，你们对我们这七个人也闻所未闻。”魏正淡淡地说着，目光炯炯地望向他，“伯爵先生，我们七个只是普通人，持有的武器也只是普通水平。如果连对付我们这些小卒都让你们感到吃力的话，动一下您的逻辑脑，您就应该知道，我们身后的那只军队究竟有多庞大——真想让我们把战舰开去普利茅斯吗？”
额尔金冷静下来。
他们虽然疯狂虽然贪婪，但他们不傻，不会愚蠢到随随便便去激怒一个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巨无霸。
气氛正在胶着，小杜推着一个小推车进来，推车上放着一个大银壶，还有一个瓷茶壶。
他微笑着，用训练有素的男仆口吻说：“先生们，我带来了咖啡、甜点和红茶。”
格兰特几乎站起身：“有咖啡？”
“当然有。”小杜笑盈盈地给他倒了一杯，“您想加糖还是加奶呢？”
小杜进来这么一忙活，拧紧的氛围逐渐放松。
格兰特等人一开始还有所犹豫，大概担心食水有毒，但是看见陈渭他们十分放松地喝着红茶，吃着甜点，就跟着放下心来。
小杜忙活了一圈，又凑到格兰特跟前：“将军，咖啡怎么样？”
“好极了。”格兰特赞不绝口，“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好的咖啡了！还有这巧克力蛋糕，天哪我敢说连我的厨子芬顿都做不上来！”
“很高兴您能喜欢。车上还有一些蛋糕和奶酪，丢弃就太浪费了。您不介意我分给其他士兵吧？”
格兰特一愣，慌忙点头：“当然，你们太好了。”
喝着红茶的额尔金并没有在意小杜的这些小动作。
他一直在思考到魏正刚才说的某句话。
“我注意到，你刚才强调你们‘并不是’大清。”他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可否告诉我，皇帝雇佣你们这只军队，出了多高的价格？”
“不是钱的问题。”魏正回头看看咸丰，他斟词酌句地说，“更重要的是，我们对大清怀有深厚的感情，就像面对我们远去的……亲人。我们不希望它承受如此严重的羞辱。”
咸丰无比愕然地听着齐老师的翻译，他抬头看看自己的弟弟，恭亲王也是一脸的瞠然，不知所以。
只有咸丰身后的梁国威，悄悄擦了擦眼睛。
额尔金根本不相信这一套，在他看来，雇佣军讲感情，不过是为了要价更高。
他一脸讥诮地扬了扬眉毛：“如果，大英帝国也愿意为这份所谓的‘感情’付个好价钱呢？”
一时间，连同魏正在内全都惊讶了！
“您真打算这么做吗伯爵先生？”他声音异样地问。
“没有什么是不能买卖的，只要流入了市场，就是商品。”额尔金笑了笑，浓浓的金钱味道似乎要从他的笑容里流淌出来，“如你们所知，我的背后是英国财政部。”
魏正声音沉沉地说：“伯爵，我必须提醒你，你在和一个强大而危险的敌人做生意。”
额尔金却毫不在意：“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魏正只觉得啼笑皆非，心想列宁说得一点不错，资本家确实会卖出绞死自己的绞索。
他索性转过脸来，眼神戏谑地看向同伴们：“你们觉得这承诺价值几何？”
傅轻舟不动声色地说：“96倍的吨位价值几何？”
“继续下饺子的话，就不止96倍了。”老董打哈哈。
萧尧一本正经道：“果然是颠簸不破的永世恒理，带着战舰才好做生意。”
陈渭看出额尔金额头悄悄冒出的细密汗珠，他忍笑道：“哈姆雷特有个问题，我们也有一个问题，现在看来，我们的问题比丹麦王子的简单。”
这番调侃其实是在给额尔金施压，然而却没想到，另一个人先崩溃了。
“乱臣贼子！”咸丰突然站起身，嘶声大叫，“你们要把大清论斤称给洋人吗！”
魏正吃惊地望着他：“可是万岁爷，把这一切弄到这步田地的不是我们呀。当初是谁同意签订那份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的？又是谁在毫无预案的情况下，荒谬而鲁莽地绑架了谈判代表巴夏礼，白白送给联军一个天大的好借口？最后，又是谁丢下了宝贵的圆明园，自己逃去了行宫，任由它被洋人践踏？”
就像有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深深捅进咸丰的心窝！
他的身子摇晃不定，那样子就像下一秒就要喷出一大口血来！
魏正无声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来，向着额尔金耸耸肩，两手一摊：“看，都还没进入实质的谈判阶段，皇帝陛下就已经难以忍受了。我们内心将他视为同胞，我们做不到完全不顾他的痛苦，转而去和你们合作。伯爵先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额尔金压根就不相信这群“雇佣军”和咸丰之间有什么感情可言，其实他在心底里，更相信舒尔茨的话：比起清朝人，这群喝咖啡说英语的“雇佣军”和他们更近。
傅轻舟忽然低声道：“虽然不容易，但我们可以谈谈……”
陈渭故意配合道：“博士，这件事我们没法做主。”
萧尧也跟着敲边鼓：“至少我们可以带一个讯息回去。”
戏演得差不多了，魏正站起身：“这样吧。伯爵先生，关于您的提议，我们七个需要单独讨论一下。”
这是撤走的信号，小杜已经搞定了持枪队，接下来等他们七个一离开，小杜就会在早安排好了的上风口，往屋里施放麻醉气雾剂了。
然而额尔金却站起身，拦住他。
“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皇帝陛下难以承受，就让他不要再承受了。”他傲慢地说完，竟从腰间拔出一把枪，朝着咸丰砰地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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