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操场上的天空

那时，天很蓝，云很淡，树影成诗，夹杂着午后的时光，轻轻颂唱，诉说着年少的心事与惆怅。

        下午六点左右，阳光正好，抹过城市的层层高楼，安然落在远山上。

        太阳像是只巨大的眼睛，温和的望着阳光所照下的一切，在一天最后的时光里，布满温柔。

        钟静在家吃过饭便早早的来到了学校，她没有急于赶去教室，而是一个人迎着午后的阳光，走过初秋的梧桐树荫，缓缓来到了操场。

        不远处传来篮球砸在地上的‘噗噗’声，夹杂着些许吵闹和欢呼，钟静抬眼望去，午后的阳光虽然温和却同样刺眼，她不得不用手遮住阳光，这才看到篮球场上那些奔跑的身影，似乎是些高年级的同学，六个人打着半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脸上却依旧挂着愉快的神色。钟静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将目光收了回来，大概是因为陌生的缘故，她提不起一点儿看他们打球的兴趣，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着。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她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生出一股诡异的陌生感，却又在一阵风中转瞬即逝。高中生活的第一个周末匆匆而过，似乎与以前的大多时候一样，却又与以前不同。对学校的陌生感正渐渐消失，每次放学跟随着人流出校门时，她心中那种作为一名南中学生的归属感便都会强烈几分。她想过自己以后的高中生活，虽然每次都刻意的避开杜皓，但还是每次都会出现他的身影，她像是只胆小的小鹿，再想起他时，窜进了草丛中，透过缝隙去偷偷看他。

        钟静沿着田径场一旁的小路背着阳光不断向前，她似乎不喜欢那些陌生的喧闹，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已经走到了小路的尽头，那里是一片小花园，地方不大，却被树木和灌木装点的很是葱绿，几只鸟儿在树枝上上下乱窜着，惬意的鸣叫。她看着它们，一眼就被这方花园吸引了，连远处那些喧闹也仿佛不再聒噪了，泛着些青春的味道，如欢快的乐音。

        像是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与这里的草木产生了共鸣，她不由自主的踏进了这片花园，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那些闪烁的碎光在风下摇曳起来，像极了夜晚的繁星。她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笑容，少女的微笑，未经雕饰，像天一样蓝。

        或许这方安静的小花园便如她心中所想象的秘密花园那样，大概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花园，钟静的心中泛起了些许莫名的冲动，那大概是一种喜爱，又让她像是枝头的鸟儿般飞窜其中，所有的喜怒哀乐大概都可以存放在这里，只需时光的轻轻开启。

        她在一棵树旁坐下，抬起头望着天边的云，那些云泛着些许金黄色，被夕阳镶上了一圈金边，正缓缓向远方飘着，它们无声息的聚散，在钟静眼中仿佛成了最美的东西。良久，她回过头，正准备站起时，却无意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害怕的匆匆低头，脸上一热，又缓缓抬起头向那个身影望去，这一次，她没有逃避。

        “是杜皓！他怎么会在这儿？”，钟静心中很是惊讶，悄悄将自己的身子藏在树后，她看着他，心里很是吃惊，但更多的是兴奋和喜悦。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这样的惊喜似乎是要比春天的蜜还要甜，没有去打扰他，她只是偷偷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青春的懵懂。

        杜皓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花园旁的亭子里，目光眺向远方的山影，那是家的方向，在那些山的后面，有一个他从小长大的村子，他似乎又看到了门前的山影，潺潺而流的小河，有一群孩子在小河里上下窜跳，开心的笑着。他还记得父亲送自己来上学时，脸上洋溢着的喜悦与自豪，在记忆深处，他记得那大概是父亲第一次这样笑着，像是一片原本贫瘠的土地上突然冒出一片鲜绿来。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在替自己收拾好出租房后，便草草回家了，临走时，父亲看着他，眼中的冷峻突然变得温柔，只说了一句：“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父亲的背影，似乎比起以前单薄了一些，他站在楼上望着父亲，那背影向前越走越远，夹杂着这些年父亲对自己的训斥和关怀，最终在一片绿影间，那背影消失不见。

        杜皓的眼角湿润了，他将头偏向一旁，让自己的脸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任由阳光晒去眼角的泪水。

        他侧坐的身影正好与天边的阳光融在一起，借着亭台树影，很是静谧而又深邃。钟静望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似乎要将这副色彩鲜明的画卷永远的留在心里。

        初夏的校园，午后的时光，带着虫鸣的欢叫，也带着时光的惬意。

        青春的日子，总有那些不经意仿佛诉说般美好，一个人或许走远，一个人或许停留，很多时候，等待比追寻更显难忘。

        太阳压在山影上久久未落，杜皓收回自己的心事，目光投进了操场边上的一片白杨林，那片林子在此时的光色里从操场边上如画般凸出来，像极了课本上的插画。

        那林间，正默默走进一个女学生，她腋下夹着本书，低着头向前走着，阳光将她的身影与画涂在了一起，经过染色，这画像是突然活过来般。她的侧影被嵌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从发梢到脚下的一双白色鞋子，她像是阵无声的风一样缓缓掠过这一片白杨林，带着神秘与忧愁，杜皓远远的看着，似乎连呼吸也变得谨慎起来，生怕打乱眼前的这幅画，打扰到画中的这个人。

        晚风将白杨林吹的沙沙作响，渐渐盖过操场上的喧闹声，慕允烟缓步走进白杨林里，一双白鞋，淡蓝色的长裙和米白色的上衣将她衬托的清丽脱俗，像是从某部青春小说里走出来的女主，微微低着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她选择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将腋下的书本在双腿上摊开来，缓缓的翻着书页，最终从书页间拿出了一封信，小心翼翼的打开来，一字一句的读着，仿佛是自己心中的不甘和执拗作祟，她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迟迟不肯放下，渐渐的，她的双眼开始模糊，信中的文字也看得不大清了，那些代表着几分坚持的泪水最终从眼眶中流了出来，这一刻，她心中原本的那些幻想宣告破灭，化为了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肩膀开始抖动，像是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夕阳悄然落下，将她紧紧包裹，于无声间划下了一道青春的伤痕，像是条五彩斑斓的彩虹一样，消失在天空中。

        我们的青春总是这样，稍微一点伤痛便会痛的刻骨铭心。

        良久，当太阳落下半个身子时，慕允烟才缓缓的抬起头，她望了一眼挂在天边的半个太阳，心中似乎放下了什么，又重新燃烧起些什么。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在身靠的白杨树下挖了一个坑，不舍的将信埋了起来。

        这一切被杜皓看在眼里，他的心中生起了种别样的感觉，不知是好奇还是她太过神秘，竟还有微妙的喜悦夹杂在其中，他不敢去想，却又将这片白杨林和女生的身影深深的篆刻进了心里。

        临走时，她很是决绝，没有再去看那封信一眼，而是借着阳光，洒脱而去。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个机会，更像是希望一样。可对于慕允烟来说，那只不过是场幻想罢了，是种遥不可及的奢求。

        那封信是省城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是她三年初中时光奋斗的结果，那所重点高中在整个省里也算数一数二，进入那里，就有机会考上清华北大。整个暑假，她都沉浸在能去省城重点高中上学的喜悦里，她幻想着自己奋笔疾书的样子，也想象着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可这一切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最终化为了泡影。

        “烟烟，你也知道咱家的情况，你姐姐上了高三，你也上高中了，实在没有钱供你去更好的学校了，都是爸妈不好，你就好好在南中读书吧，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母亲哽咽的话语让慕允烟心中的幻想彻底破灭，可对于十五岁的她来说，除了大哭一场，又能怎样呢？从小就命运多舛的她或许早已习惯了从满怀希望到毁灭的过程，这一次，不过是又一次而已。

        操场上的喧闹声渐渐散去，秋虫开始了入夜的缓奏。

        杜皓望着女生洒脱的背影，在一片霞光中朦胧而神秘，她像是阵风一样吹进了他心里，微微侧影，些许忧愁，却让杜皓心中青春的无名火热悄悄发芽，是无声的，泛着甜味，还有淡淡的苦涩。

        有时候，看一个人似乎要比看一本书还要有趣。钟静便是这样，她躲在灌木丛后像是个胆小的孩子一样默默的看着杜皓，似乎在她的眼中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抹夕阳，一片云影。

        你偷偷地看着我，而我也在默默的望着她，是否青春的无言便是如此，少年的心事，似乎是这世间最美的东西。

        校园的晚铃是一段缓奏的口琴曲，跳动的音符让空旷的操场安静如水，太阳在远山间还未落下，调皮的眨巴着双眼，同样的秋日，时光在迎接着一些人，也在送走着一些人。

        操场上的天空上又欢快的传来新的声音，那天，依旧如水般清澈，那云，正随风远去。

        青春的日子就这样在一个安静祥和的午后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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