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58
在小孩离开的漫长岁月里，南里常常一个人站在桃花树下，她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所见，感他所感，她渴望能从中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可是，她感觉不到。
“原来并不是变成人类的模样，就可以像人一样有血有肉。”
没认识小孩之前，她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不对，没有七情六欲，便少了很多烦恼。可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就好像在这场无关输赢的豪赌中，她成了那个落荒而逃的逃兵。
可她不想成为逃兵，她也想给予对方同等的爱，同等的情感。
尽管他已离开几十年，可对于南里，对于这人世间而言，他只是短暂地消失在尘世，与一粒尘埃没什么分别。
她花费了很长时间，终于接受小孩离开的事实。再也没有人岁岁年年等待着她，再也没有人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舍不得的，究竟是那一份专属于自己的温暖，还是那一颗赤诚之心？
南里只觉得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的掌心，她低头看去，掌心的水滴却是越聚越多，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胸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疼得她几乎要喊出声来。
这种撕心裂肺的感情就是爱吗？胸口处灼烧的就是心吗？
南缘等了她几十年，那她也可以等他几百年，几千年，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等下去。
南里依旧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站在山顶，俯瞰着山下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人类，只是这位神明，却乞求着一个人类的垂爱。
她透过那些虚无缥缈的烟雾，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南缘。那是南缘，却也不是南缘。他依旧拥有着世间最赤诚的心，最干净的魂，只是他所念所求的，不再是那个人了。
第一世，他是被人丢弃，又被她重新捡回去的小孩，最终忧思成疾，英年早逝。
第二世，她是名动京云城，早早嫁作人妇的绝代名伶，终是一世平安顺遂，儿女绕膝。
第三世，他是威震四方，保一方平安的将军，却被奸人所害，落得个众叛亲离、冤死狱中的下场。
……
南里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看着他爱，看着他恨，看着他失去，看着他拥有。看着他一世又一世，以不同的样貌，不同的身份，去尝遍这世间七情六欲。
他高兴，南里便高兴；他难过，南里便难过。渐渐地，她都快要忘记自己这般执着的缘由了。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第一次踏入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初见对方时，他的内心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们似乎很久之前就认识。
“我叫白垣。”
纵使明知他的笑意是精心伪装，内心蛰伏着阴谋诡计，南里却还是甘之如饴，她感觉到自己那颗死灰复燃的心，在蠢蠢欲动。
“我是南里。”
＊
白垣呆滞地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逐渐失去体温的南里。他从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离去，是这样的悄无声息，就连最后一丝温暖都不让他汲取。
是他教会了她爱，也是他，亲手毁了这份爱。
“你现在知道为何众多死侍之中，唯独选了一个意志并不那么坚定的你来执行任务？飞廉此人最是老谋深算，最擅洞察人心，他若不是看中你这与众不同的经历，又怎么会放心让你来！”清水绫奈终是和盘托出。
白垣听后，久久地沉默。
“若说她第一世负了你，那这一世，她用这一条命也算是还清了。”清水绫奈索性背过身去，不再去看这番惨烈景象。
“哈……哈……”白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凉哀怨，回荡于林，不绝于耳，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随时都会滴落，“我都做了些什么……”
叶琛蹲在地上，一只手探在南里的脉搏上，他摇了摇头：“她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他的话似乎将白垣重新唤醒，他怀抱着南里身形不稳，却依旧挣扎着爬向清水绫奈：“你救救她……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
“我真是有些好奇，”清水绫奈突然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向我许愿？难不成我是什么神明？”
清水绫奈叹了口气，低声朝着白垣耳语：“南里自愿将鹿角给我们，但她向我求了一件事，你知道她求的是什么吗？她想变成人类，她想和你一起离开雾隐山。”
清水绫奈的话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一瞬间，白垣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在迅速褪去，他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像是坠入无边冰湖，刺骨的冷，让他窒息。
胸口处像是有什么热烈的东西随时要出来，他刚尝到喉头处的那一丝腥甜，便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白垣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失去了聚焦，愣愣地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
原本躺在他怀中的南里，突然被一片白光包围，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作原型，静静地倒在地上。曾经她雪白的皮毛也仿佛失去了光泽，变得惨白一片。
“小椿，你怎么出来了？”尹璇看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小椿，不禁问道。
小椿刚刚一直待在屋子里，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我……我想试试。”小椿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握着拳头说道。
清水绫奈目光微怔，似是有些没想到，但很快她聚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
小椿轻轻来到南里的身边，化作独角鹿的南里正紧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椿伸出手，她不会操作魔力，没有人教过她，但是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将体内的魔力控制在某一个位置，从而施展出来，这或许就是魔女的天赋。
小椿的手悬在距离南里一段距离的上空，看不到但却可以感受到的魔力，自她的指尖涌动出来，注入进南里的身体里。
随着力量的不断转移，并没有奇迹发生，南里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她没有醒来，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过。
长久地耗费魔力，小椿最先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叶琛一个箭步，接住了即将倒在地上的小椿，小椿早已沉沉睡去，额间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还是没用，对吗？”白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清水绫奈感受着南里身上灵力的流动，下定结论道：“她的心脏开始跳动了。”
清水绫奈的话给了白垣莫大的鼓励，就在他几乎要喜极而泣时，清水绫奈又亲手掐灭他的希望：“我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魔女之力若是在她的体内无法自行化解，那便是无用功。三日之内，若是她醒不了，那便是真的神仙下凡，也是徒劳了。”
白垣眼中像是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希望与绝望交替出现，他却在心中升起一束熊熊火苗：“至少，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陈晨这时看向叶琛，两人压低声音交谈道：“不论真相是什么，落在独角鹿一族眼中，就是我们这几个人类的到来，害得他们的王丢了性命，我们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叶琛也在思考这件事，他沉吟片刻道：“恐怕我们必须要给一个说法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乌泱泱地来了一群人，他们显然是已经得知了这里的情况，上来便将他们几人团团包围，几人顿时被围困在中间。
“怎么办？我们若是强行突围，的确可以离开，只是之后再进入秘境，恐怕就有些困难了。”清水绫奈压低声音问道。
叶琛环顾四周道：“这三日之内，我们最好还是想办法留在这里。”
清水绫奈恰好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他们已经拿到了独角鹿王的鹿角，也算得上是完成任务了。可毕竟南里变成如今的模样，与他们也脱不开干系。所以，至少在确定南里的状态前，他们还不能离开秘境。
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同样年轻的少年，他满脸厉色，周身散发着冷峻的气息：“就是你们伤了我族的王？”
几人都没说话，少年上前抱起地上的南里，化作原型的南里身形庞大，少年却是轻轻松松地将她抱起。他看着没了气息的南里，只觉得可悲可叹：“我早就说过，人类是这世间最贪婪的生物，人心难测，欲壑难填。你总是反驳我，现如今却也落得个这般下场。”
他目光一转，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白垣，顿时气上心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怕是个畜生，相处几年也会产生感情，你却这般忘恩负义，害死最爱你的人。你既如此绝情，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他转身，背对着众人，高声道：“通通带走！”
白垣依旧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一双眼睛像是被定在了南里身上，视线不肯移开半分。他半推半就着，连挣扎都没有，便被一起带走。
几人被带去了他们前两天还去过的宫殿处，那宫殿的地下有一处地牢，专门关押罪大恶极的罪犯。新王即位时刚刚大赦天下，地牢中的罪犯大多都被放了出来，如今他们几人倒是成了这里的新客人。
“我劝你们最好别动歪心思，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亲身体会一下独角鹿一族的威力！”少年说完这话，几人就被一股脑地关进了牢中。
除了两个看守的狱卒，其他独角鹿都跟着少年离开了。
“我们如果一直关在这里，也没办法得知南里的状况啊。”沈河叹了口气，他不明白，一切本来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叶琛找了一块地上比较干净的位置，让清水绫奈坐下，自己则坐在她的身旁道：“再等等吧。”说罢，他便闭上了眼。
几人看他似乎一副并不着急的模样，只好也跟着坐了下来。
约摸着半夜时分，此刻正是狱卒换岗的时刻，先前的两个狱卒走了出去，换进来的两个狱卒还没有进来。
一阵微弱的声音响起，那声音越来越近，竟是朝着他们几人所在的隔间而来。
在一片黑暗之中，叶琛倏地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望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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