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海夜谈（上）

锋妄与其随从们的休憩之地在萧家庭院之东，与二皇子及李勤所居的西阁相隔甚远，几乎需得横穿整个萧家。

        而当萧思玥与李勤在东阁主厅内见到锋妄时，夜深已近亥时。

        虽说是劳累了一日，不过锋城主的脸上却未见半丝疲惫，仍旧是淡然又礼貌地接待着萧家前来的话事者们。

        萧思玥硬是逼着自己正对着他前来的目光，心想以毒攻毒，多看看就不会想逃了。晚饭都一起用过了还能怕谈判这种正式场合？

        当然，她自己是发现不了自己脸红的，心跳正常思绪清晰已经算是莫大的进步。

        她一早惊讶于锋妄会因为这点生意亲自来风月，现在更加惊讶于真正坐在谈判桌上的居然只有锋妄一人。

        “不知您的军师……？”

        她跪坐在茶几对面，看着悠然为她们沏着茶，仿佛变身主人的锋妄。

        “他还有其他要事须得解决，现仍在风月城中。”锋妄将沏好的茶推给她们，“若有失礼，还烦请萧少主见谅。”

        萧思玥忙摇头否认，城主都在这，随行在不在又有何妨呢？

        她更多注意着对方捣鼓着茶具骨节分明的手。

        她印象里锋妄并不像会喜欢茶道的样子，更谈不上擅长。

        当年他在玄之国的姑苏决战时，曾早早到一旁的酒楼静坐等候。

        想来先吃个饭的小思玥一见他便赶紧拉着身边人躲在了楼廊后，生怕被他看见。

        当年是萧成嫣和南长老领着她来的姑苏，由着她正大光明地躲了好久，却也不禁笑了良久。

        可她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锋妄在那酒楼里实在是不像懂茶的人，几乎把茶当水喝，或是当酒喝。总之那架势之豪爽，是能把萧家最懂茶的蛟龙殿主气死的地步。

        但时至今日，他沏茶沏地如此悠然自得，像是早深谙此道。

        “萧少主？”锋妄歪头看她垂下的眼帘。

        萧思玥赶忙抬头微笑，稳了稳心神：“多谢。”

        “无需客气。”锋妄礼貌道，“少主大人不介意可以直接开门见山，中海人做生意自古直来直往。”

        萧思玥挺直腰背，眼神瞥过示意坐在一旁的李勤，而后转回头微笑道：“自然，久闻大名。”

        李勤从怀中拿出一份精致的信封递给了萧思玥，上面还印有萧家的家纹——向天而飞的朱雀意向与一狂草的“萧”字，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关于您在书信中提到的中海百草院，萧家初拟了一份计划，请过目。”萧思玥将其顺势递给对方，“萧家会派二十余人常驻中海，至于新院主，萧家会在临国所有百草医馆中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担任。”

        锋妄拆开信封，就着茶几旁明亮的灯火细读着。

        “药材及其他杂物还是会由萧家统一从临国运至中海，新百草院修建的费用萧家也会承担，只是选址可能得有劳锋城主行个方便。您在书信中曾提到在中海争天阁附近，这点萧家并无异议。”

        锋妄边听边看，萧思玥便概述一些对对方有利之处。

        “营收七三，风险□□共担。”

        在她经手的萧家百草生意中，这其实算极为慷慨的一次，至少她从未见过愿将营收拉到七三的单子。

        不过她们本也没将这玄国第一家的百草医馆营收看得如此之重。除了钱，还有更多重要的东西。

        锋妄连连点头，将看完的纸张折叠起来。

        萧思玥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有些紧张，思及自己是不是将分利说低了，这并非没有商谈的余地，问题是如何将这笔生意谈成。

        对方一句话都没说，她思绪中就将后续话术过了个百转千回。

        “我想少主可能误会了。”锋妄浅笑着，在对方眼珠子掉出来前又解释道，“可能是下人书写不利，才引起了这番。”

        这是何意？

        萧思玥紧张又忐忑地眨着眼，反倒坐在她身旁的李勤淡然仍旧，品了口对方推来的茶。

        “中海诚心与萧家合作，在下亦是作为中海城主而来，而非锋家的家主。”锋妄淡淡道，“若我今日是作为锋家家主来谈这笔生意，在下不会有任何异议。”

        萧思玥满脸疑惑：“那不知锋城主言下之意……？”

        锋妄敲了敲茶几思忖着，之后不答反问道：“据传萧家百草乃临国最大的医馆，可费用也颇为不菲，非达官显贵则不能及。在下一直好奇，大临普通百姓们患病后又该如何自处？”

        萧家少主顿时没能反应出这和中海的百草生意有何关系，却仍耐心道：“临国医馆众多，萧家百草不过其中之一。哪怕在这以萧家先辈命名的风月城，也仍有不少其他形色各异的医馆。只不过确实价钱各异，医治的百姓也各不相同。”

        锋妄点了点头：“所以对临国人而言，医馆是生意，与酒楼商铺之类的并无不同？”

        萧思玥叹了口气，去过大玄的她知晓为何对方做此感叹。

        “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玄临有别。”萧思玥坦诚道，“虽说木苍总教导其弟子济世仁心胸怀天下，可萧家如今究其根本，也仅是满身铜臭的商人。”

        锋妄不禁被这番言论逗笑：“少主何必贬低自家？萧家医丹双术冠绝天下，自是有其强盛之理。”

        “比起大玄纯粹以仁心治病救人的医者，萧家百草确实算得上是追名逐利的俗人。”萧思玥无奈笑道，“小女在上京时曾拜访过几家医馆，治疗简单伤风的花费大概不到萧家的十分之一，若是在风月，这可能还不够几株活血草的价钱。”

        “少主还去过上京？”锋妄有些惊讶。

        “啊……嗯。”萧思玥吞吞吐吐道，“为了……瞻仰下恢弘盖世的……大玄皇宫。”

        锋妄笑道：“大玄皇宮确实建的极尽奢华，连带着整个上京一股奢靡之风，不过……倒也不妨一看。”

        萧思玥没听进去，只是暗地里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少主可知为何上京医馆如此便宜？”

        “听闻过，一是药材价格极低，二是医师报酬极低，三大抵是——”萧思玥思忖道，“大玄朝廷扶持？”

        “是，医馆在大玄并不算一项生意，而是民生所需。”锋妄和声道，“就如运河城墙一般，乃官家之事。”

        萧思玥似乎反应了过来：“所以您作为中海城主，并非想与我们谈共营分利，而是想……买一个萧家百草？”

        “少主聪慧。”锋妄笑道，“我并不需要分利让步，或是费用细则，但我需要一个数。”

        “数？”

        “风月百草堂一年的营收之数，这笔钱会由中海城给到萧家。而这一年中，中海百草不得向前来问诊之人收取任何费用。”

        萧思玥倒吸一口凉气：“您说的是风月城的百草院？”

        锋妄点了点头。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真能赚钱？萧思玥心里打了个嘀咕。

        “无妨。”锋妄漫不经心道，“至于新百草院的所在之地中海会解决，萧家只需派足够的医者……当然还有少主提到的药材及所需杂物。”

        “这……”萧思玥下意识看向了身边的李勤。

        这不是谈生意，这是天下掉馅饼。

        百草的营收常年波动，远比不上圣品楼那一本万利的丹药生意。可若是对方在负担百草院的修建费用的前提下给了自家主会的营收……那这个尚未确定的中海百草就能瞬间成为萧家最能赚钱的存在。

        不过李勤倒是神色一肃，问向锋妄：“锋城主想要风月的营收，可是希望能在中海拥有如风月主会般大小的百草堂？”

        “自然。”

        “可我们给您的计划中所派医者不过二十余人，远够不上风月百草的规模。”

        “所以在下有提到‘足够’二字。”锋妄礼貌笑道，“不知此处百草堂现下有多少人？”

        “四百左右……”萧思玥喃喃道。

        锋妄附和着点头，李勤也看向了自家少主。

        萧思玥叹了口气：“萧家医者不过两千余，若是直接抽出五分之一给中海，那萧家在临国其他城镇的生意会直接垮掉。”

        锋妄笑道：“就是不知这些城镇内的百草营收之和，能否够得上风月城。”

        当然是不够的，萧思玥心知肚明。风月和武昌是萧家最富盛名也最能赚钱的两地，除此之外的百草堂用于赢得盛名及收集药草的作用远大于营利本身。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锋城主何需如此焦急？”李勤悠悠劝道，“万丈高楼仍需千日，风月的百草院也历经了三百余年。”

        “并非焦急，只是给诸位提供一标尺。”锋妄也不慌不忙回道，“若是萧家仅能派二十人，那中海城给出的酬劳便是风月城营收的二十分之一。”

        萧思玥暗自算了一番，最后她打了个缓和：“这个可能须得我们私下商讨一番再与锋城主商谈，包括常驻医者的数量，若是中海城希望能尽量多要我们也会尽力协调。”

        “好，无妨。”锋妄微笑道，“在下本也打算多在风月待几日。”

        “是吗？”萧思玥赶忙反问道。

        锋妄点了点头。

        萧思玥笑道：“那便好。”

        李勤饶有兴趣地看了下自家少主藏不住的欣喜，可还是正事要紧，又问向对面：“锋城主，还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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