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桃源梦碎

姜昀捂好心头小鹿的眼睛，自己也不敢多看，一溜烟地蹿回自己的小窝里，被子一盖眼一闭，任是身侧美人还是屋外嬷嬷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即将飞入梦乡的一只小蝴蝶罢辽。

        小鹿恨铁不成钢地追蝴蝶：“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能多看两眼美人！以后想看都没机会！”

        小蝴蝶没有回答，她扇一扇翅膀，不带走一片云彩，径直坠入了追寻已久的桃源梦乡。

        小蝴蝶今天实在太累了，短短半天里的阴谋阳谋，对弈争锋，比她过去的十五年经历的加起来都要多。

        小蝴蝶需要休憩。她落在乘风而起的一片桃花瓣上，收拢翅膀，悠悠然地以花为舟，以风为溪，在静谧的桃源中安然休憩。

        一阵来自桃源梦乡外的喧嚣搅乱了桃源中的和风，小蝴蝶的翅膀颤了颤，却不愿振翅而起。一个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声音响起，替她驱散屏退了这些嘈杂。

        “无事，继续睡吧。”

        柔柔和风重归，小蝴蝶抱紧了她的花瓣，可终究不如方才心宁神静。

        这时，一阵温柔的哼唱声顺着风缥缈传来。

        这是她熟悉的声音，却又隔着雾似的不太真切。小蝴蝶迟疑片刻，松开花瓣，向着声音所在的桃林飞去。

        ‘这个声音是谁？好熟悉……’

        烂漫桃林间，青青竹屋下，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可爱女童，坐在走廊中的竹椅上，口中轻声哼唱着《诗经》中的一篇。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女童伸出白嫩的小手，拭去美妇人脸颊上滑落的剔透泪滴，茫然不解道：“娘亲，你在心忧什么呢？”

        美妇人将怀中乖巧贴心的女童抱得更紧了些，在女童看不到的地方，断了线的泪水却滴落在女童的发间，如墨般消融：“娘亲希望你能永远做一个小傻瓜，一个漂亮的，无忧无虑的小傻瓜。”

        “但娘亲却可能没法永远护住你。”

        “如今赵国危机四起，危如累卵。内有官场腐朽积弊，世家贵族拥兵聚财，尾大不掉；外有强敌环伺，北据燕国，西盘元国，个个都是虎狼之心。可放眼望去，赵国皇室危不自知，能堪大任的除了一个注定不得施展抱负的长公主，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尚且年少的太子，那岂不是如金丝悬利刃，危在旦夕。”

        “若是哪天这太子出了意外……娘不在乎赵国，却担心你要何去何从。”

        女童眨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小手抱住美妇人，灿然笑道：“昀儿不怕，娘亲去哪昀儿就去哪！娘亲只要不扔下昀儿就好。”

        美妇人抚着女童的双螺髻，喃喃道：“好，若有那天，娘亲一定不会丢下你……”

        小蝴蝶落在桃树枝头，呆呆地望着这一幕，直到数声惊雷乍然响起，桃源中风雨大作，一片桃林顷刻间花枝凋零，乌云沉沉地倾轧下来。

        “殿下？醒醒。”

        地狱骤然散去，姜昀蓦地睁开眼，眼前却一片雾蒙蒙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姜昀：“？！”

        “我失明了吗？！”

        小姑娘一脸惊恐，谢御遥原本还在担心她，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哦，失明了。”

        姜昀纠结了一下，想起梦中之事，她又顿时释然了：“失明就失明了，有些事眼见未必为实。”

        谢御遥：“？”

        少年咬着唇，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太大声：“殿下这噩梦，做得还挺深刻。”

        姜昀长长一声叹息，仿若历尽沧桑的百岁老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答案。”

        她的娘亲想永远保护她，让她永远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可短暂的桃源梦乡外是阿鼻地狱，是和煦桃林中长大的小蝴蝶从未见过的，难以承受的噩梦。

        姜昀回想起自己在霍府的那段日子，被排挤，被打骂，在严冬寒水里洗衣服，原本细嫩白皙的小手被冻得青紫，开裂的伤口像一张张婴儿的小口，到了夜里便疼痛瘙痒难忍。

        苦尽没有甘来，在强撑着忍受了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之后，小蝴蝶被地狱的一点飞焰烧成灰烬，姜昀被一杯毒酒草草了结了性命。

        一阵辛酸苦涩弥漫心头，姜昀想起今天上午的凶险，顿时又散了一口心气：可能她，真的无法在这个豺狼环伺的凶险地狱里活下来，迟早都会被……

        “我的小殿下，别哭了。”

        少年有些无奈的声音从离她不到咫尺的位置传来，一阵温热落在姜昀的眼尾，来回轻柔地抚着。

        谢御遥用手臂带着他至今无法屈伸的手指，耐心地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缓慢甚至有些笨拙，像稚子捉笔在沙地上写字，却也一直不曾停下。

        “开玩笑的，你没失明，把眼泪擦了就好，刚才你梦到什么了哭成这个样子？”少年的声音也比往日柔和了不少，如月下长风，吹散她心中的苦涩茫然。

        姜昀的眼前逐渐恢复清明，她微微一怔，继而本能地抬手去捉住那片令她心神宁静下来的温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她指尖颤抖不已，幸而他不曾抽回手，任她将这温热的掌心攥紧。

        姜昀曾经发现，自己对于他而言是雪中送炭。可他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虽然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不过我们之前不是约定过了吗？”谢御遥抬起另一只手臂，无力垂下的修长手指覆在她的手上，看起来仿佛是他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要一起往前走。”

        姜昀用力点头：“嗯！”

        寒冬凛冽，她的桃源已经破碎。但漫漫长夜，她还有星一路相陪。

        谢御遥感觉到她的呼吸和情绪都逐渐平稳了下来，指尖的轻颤也渐渐停止，他才逐渐放下了心。他的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掠而过，却没有撤回半分。

        男女之别虽重要，却不在此刻。

        现在能让她安心就好。

        再说，他与她本就清者自清……虽然大概是全天下都没人会信的清。

        “对了，我刚才睡了多久？”姜昀在被子里理了理领口，才撑着胳膊坐起身来。

        随着她收回了手，谢御遥的掌心一轻，只剩余温，他微微出神片刻，才答道：“也就一个时辰多一点吧，对面不太能坐得住，来‘请’你了三次。”

        姜昀：“……！”这么短的梦，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姜昀默默捂脸：“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话到一半，她想起来，她好像是听到过一点动静的。

        桃源外的一些喧嚣，很快便消弭寂静。

        姜昀眨了眨眼：“是你帮我拦的那些人？”

        “今天殿下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怎么了。”谢御遥一脸无辜正直，答得理直气壮，姜昀跟着便笑了起来，“干得漂亮，重重有赏！”

        谢御遥：“哦？殿下要赏我什么？”

        姜昀：“哎嘿，还没想好，等我回来了再赏。”

        提起这个，谢御遥认真了一些：“那个新嬷嬷恐怕来者不善，我陪你一起去吧。”

        姜昀眼睛一亮，刚想应下，仔细想过后却又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我想，你还是尽量少在宫里人的面前出现，最好让她们忘了你的存在。别担心，我能应付的。”

        她的桃源已不在，如笼中鸟乍然重归天际，直面真实残酷的世界，她不能总藏在同伴的翅膀下躲风避雨。

        姜昀认真地许诺道：“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相信我吧。”

        谢御遥望着她这双仍旧明亮清澈的眼睛，却能依稀感觉到现在的她与方才之前有所不同，那份坚定和认真，如雏凤初鸣，潜龙昂首。

        “我当然信你。”谢御遥颔首，“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只是他实在有些好奇，她刚才都梦到了些什么。

        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听她亲口告诉他。

        姜昀说干就干，气势汹汹，一副势要登天把日换的架势：“青桃，帮我更衣梳妆；朱樱，把我的金丝鞭拿过来！”

        谢御遥：“？”他微微挑眉，却并不质疑她的决定。他答应过要相信她，接下来，便只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姜昀换上一身华贵繁复的衣裙，项戴八宝璎珞，头梳飞仙髻，腕戴翡翠点朱手镯，腰间一侧系着百花香囊，一侧配着那根折起的金丝鞭。

        姜昀在铜镜前看了看，非常满意这身打扮的气场，然后又点了八个近日里玩得比较熟的侍女，带着她们器宇轩昂，洋洋洒洒地出了门，轰轰烈烈地直奔客房。

        客房里的蒋嬷嬷已经喝了第六杯茶，在屋里来回转圈踱步，鞋底和地板迟早有一个要磨破。她正打算唤人再去“请请”那位殿下，却骤然听到一阵阵潮涌似的行礼声。

        蒋嬷嬷心神一震，忙出屋查看，但见八个侍女簇拥着一位神仙妃子似的人物，缓步从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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