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卦象

夜色沉沉，透明的灰云遮住月光。

        周唯静静地望着窗外驰逐而过的深色云海，这几日跌宕经历，总有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推往一个未知的方向。

        从下山除妖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周唯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自发登上真元门的飞船，与修明一同前往鹿衔谷调查真相，更是想试探宣栖云的底细。

        “宣！栖！云!”

        周唯心里狠狠地念着他的名字，从来没感觉这三字是如此讨厌，气得拍了下窗沿，将硬木窗沿都打沉了一分。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在静谧的黑夜中响起。

        原以为是修明来找自己商议蛇妖一事，打开门，却是周唯最不想看见的人——宣栖云。

        “周师弟，深夜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未束发，瀑布一般的黑丝洒在白衣上，见到周唯开门，眼睛一亮，像落了星光，语气熟稔，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宣道友，我是杀你师娘的凶手，应当避嫌才是。”周唯不想多言，正要将门关上，一柄白玉折扇挡住了它。

        “周师弟，说个很重要的事情，关于你师尊宫凡的。”宣栖云凑到门缝里，露出漂亮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

        周唯挑眉，冷冷地看着门缝里的眼睛，这家伙还要暗算师尊吗，转身回到房里，说道：“你想说什么？”

        宣栖云跨步走进房中，见房间简陋得可以用贫无立锥来形容，用的还是油灯，更显昏暗，叹气道：“我师尊还是这么小气。”

        房内空间狭小，待宣栖云大大咧咧地进来后，周唯只能挤到墙角，全身戒备，手中掐起法诀，如果他袭击我，我定要一击将他打晕，好好审问后，再考虑要不要杀掉！

        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白芨香味，见他长发上还泛着水汽，问道：“你要占卦？”

        “周师弟，你怎么知道？”宣栖云奇道，他来之前刚刚沐浴焚香，是占卦之前的准备。

        “白芨的味道还是闻得出的。”周唯依旧是不敢松懈，探究的目光如实质般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不愧是衍天宗首徒，”宣栖云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坐在周唯的床上，变戏法一般的拿出一张小桌，摆在面前，“那周师弟你知道衍天之术，最关键的是什么？”

        “不知道。”周唯对占卦菜得理直气壮。

        “这——”宣栖云拉长了语调，最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认命般解释道：“周师弟，你的师尊是衍天宗宗主，又有紫玉蓍草，你想想，怎么会给你算出两个变爻。”

        “琅芷公主确实死于我之手。”

        “不，琅芷公主化妖后，便失去先天数理，以蓍草占卦的结果可以是三个变爻、四个变爻，绝对不可能是两个变爻。”宣栖云说起占卦，脸上神采飞扬。

        如果是其他人怀疑宫凡占卦的结果，周唯定是付之一笑，可说出这话的是宣栖云，周唯不得不认真听他话中深意，说道：“你是怀疑我师尊的占术。”

        “说来惭愧，我在衍天宗主蓍草占卦的时候，自己也用梅花易数悄悄算了一下。”

        宣栖云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在摇曳的灯光下散发着温热的暖意，拇指在手掌上轻点，继续说道：“我算的是结果，是四个变爻，爻辞‘无咎’，说明真凶另有其人。”

        周唯听到宣栖云最后的爻辞，紧紧皱眉，问道：“你是稍后算的？”

        “哈，”宣栖云笑了，发自真心，手中的白玉扇轻敲桌面，左手托腮，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盯着周唯，“周师弟果然一语中的，紫玉蓍草是先天灵草，占卦的结果就是天命。”

        周唯面上不显，心底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宫凡的紫玉蓍草是先天之气孕育的灵草，是宫凡在一处仙家洞府中获得，因此入道。

        用紫玉蓍草占卦，相当于将天地间命数相连，绝不可能出错，紫玉蓍草算出的结果就是天命！

        如果让天下筮者同时问一卦，卦象会各有不同，但是当紫玉蓍草算出卦象后，天下筮者就只能占卜出与紫玉蓍草同样的天命卦象。

        如果他也是重生之人，现在也不必前来跟我说这些，周唯双目直视宣栖云，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丝异样。

        见周唯这般看着自己，宣栖云以为他是怀疑自己的说辞，说道：“知道我口说无凭，所以我要在天命已定的情况下，在你面前再算一卦。”

        看着宣栖云目光清澈，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周唯略微放下戒备，出言试探：“你要用铜钱算卦。”

        “周师弟，你是不是悄悄算了一下！”宣栖云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铜钱！”

        “宣道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周唯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又逗弄他，“我还知道你的铜钱是三灵通宝。”

        宣栖云在桌上排开三枚铜钱，正是三灵通宝。

        他也是少年天才，又精通占卦之术，早就听闻周唯惊才艳艳，便有意与他争个高低，现今相比之下，自己样样都输了一截，幽幽地说道：“周师弟，想不到你是真人不露相。”

        周唯见他这般，仿佛见到前世的宣栖云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抹笑意让周唯冰雪般的面庞化成一池春水，宣栖云似乎有些看呆了。

        “宣道友。”周唯看出他的异样，出声提醒。

        “没，没事，”宣栖云自觉唐突，脸上划过不可察觉的尴尬，转移话题道：“我算卦，我算卦。”

        宣栖云定下心神，将三枚铜钱捧合于手，双目紧闭，口中默念所求之事，脸上露出难得可见的虔诚之意。他将手中铜钱连摇数次，抛到桌面，开始记卦，如此重复六次后，算出跟之前一样的结果——四个变爻。

        爻辞曰“无咎”。

        这次占卦耗费了他许多精神，面色发白，眼前一阵晕眩，只能用双手支撑着桌子，轻声说道：“周师弟，你看。”

        无咎！

        这两个字在周唯眼中逐渐扭曲旋转，最后变成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洞，此时仿佛有人在他背后一推，便坠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周师弟！周师弟！”

        宣栖云发觉周唯双眼无神，雪白的肤色接近透明，呼吸急促，脸上细汗密布，豆大的喊汗珠从额头流入湿亮的鬓角，知道他情况不妙，抓住手腕查看他的状态，感到周唯体内灵力紊乱，竟有逆行经脉的倾向，又急得喊他的名字：“周唯！你醒醒！你魔怔了！”

        顾不得其他，宣栖云提起精神，搭着他的命门，输入自己的灵力助帮周唯梳理，他是变异雷灵根，雷灵气霸道强横，进入周唯的灵脉中，让他的整只左手表面都覆盖上跳跃、闪动的电花。

        周唯感觉整个身体被吸入漩涡之中，下落的失重感让灵魂都要沉沦在无尽的黑暗里，突然，眼前出现一片浩海星海，他出神地望着点缀的繁星，像一个人的眼睛，带着深深的关切、担心……

        “周唯！”

        这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周唯五感渐渐回归，感觉全身灵脉传来一阵阵酥麻，酥麻感又逐渐加烈，像一把尖刀在灵脉内搅动，视线回归，是一双担忧的眼神。

        这双眼睛很美，墨玉般的瞳仁，细长的睫毛在卧蚕下映出淡淡阴影，眼尾轻轻上挑，在暖色的灯光下像两弯波光粼粼的金湖。

        周唯有些恍惚，前世宣栖云的眼睛里永远是诚挚而热烈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把神符刻入禹铸鼎？

        顷刻，周唯的眼神渐渐清冷，他警惕地盯着宣栖云。

        “周唯，你醒啦！你是被心魔魇住了！”宣栖云今晚费心费神费灵力，看见他醒来，长长地松了口气，疲惫不堪，忍不住向后一躺，倒在了床上，头又磕到了墙壁，发出一声“哎哟”。

        窗外深蓝的天空透出淡淡的亮光，黑暗稀薄，浮着几颗失光的星。

        已经快要天亮了。

        周唯看着瘫成烂泥的宣栖云，即使心怀芥蒂，也不禁用冷淡的语气说道：“谢谢。”

        “不用谢，”宣栖云虚虚地挥了挥手，懒散的声音传来，“是我让你陷入心魔，我帮你是应该的。”

        心魔？周唯心想，刚才那绝对不是心魔，也许是重生的缘故，情绪不稳，神魂会受到影响。

        或者是担心宫凡，宫凡的占卦是从来不会出错的，可能是紫玉蓍草出了问题！待到此事解决后，定要回去细细问询情况。

        “噗呲。”

        周唯听到宣栖云发出笑声，朝他看去，见他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眼角弯弯地看着自己，问道：“你笑什么？”

        “周师弟，你看看你的头发。”

        说完，唤出涟水镜，镜面上映出了周唯的样貌，他的头发散了，一根根发丝直挺挺的竖立着，末端微微卷曲，像一柄倒立的生气的扫帚。

        原来是宣栖云的雷灵力为周唯梳理灵脉，游走全身，不小心帮他烫了个头。

        “哈哈哈哈哈哈！”宣栖云再也忍不住，用手地捶着床板，发出哈哈大笑。

        周唯拽了拽自己的头发，还是没法把它理顺，硬生生控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宣道友真的是天赋异禀啊。”

        “没事没事，咳咳，周师弟，过会就好。”宣栖云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下，嘴角一抽一抽，憋得确实辛苦，想找点严肃的话题，于是说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我这个卦象你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周唯隐瞒了神魂不稳的情况，也不愿多说。

        “嗯——”宣栖云看着严肃的“扫帚”简直无法思考，把视线转向窗外，说，“那就算了。”

        窗外墨蓝的天空远处亮起几缕红霞，慢慢扩大了光亮，一轮红日升起，光照云海，五彩缤纷，灿若锦绣。

        周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欣赏这云上日出，心中的阴霾也尽数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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