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梧州城

千里越影船停在梧州城近郊，船上陆续下来真元门弟子，周唯和修明跟在队伍后面。

        即便是这样，周唯依旧感到高黎锐利的视线如刀般剁着自己的面皮，路过他身边时还听见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看着空中被切成两半的叶片，周唯点点头，不愧是化神期的修士，连冷哼都是杀气四溢。

        梧州城位于真元宗和鹿衔谷的边界，修士对丹药、符箓需求量大，所以梧州城是尹华界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真元门弟子自觉收起法器，整理服饰，进入梧州城。

        宣栖云依旧是一身白衣，走在前列，众弟子跟在他身后。

        "宣师兄年纪轻轻就是金丹修士了，样样精通，我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天赋就好了。"温凉玉眼神发亮地盯着宣，眼里尽是崇拜之情。

        周唯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宣栖云，天赋的确不错，可惜心思歹毒。

        回头见高黎搀扶着七皇子走出船舱，左手捏决，前方空地上一阵亮光闪过，出现一乘纹饰精美的马车，两服两骖，并非活马，而是用幻术幻化而成，身体雪白不似凡物。

        周唯仔细端详赫连璴言的面容，七皇子身体虚弱，靠在高黎肩上，只是露出侧脸，肤色如玉，眉色略淡，侧面鼻梁挺直，眼角似阖非阖，微微上扬。

        的视线太过炙热，赫连璴言也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纯黑的眼珠移到眼尾，斜斜地看向周味，冷得像一块千年玄冰。

        周唯低下头，确实比较失礼，这位七皇子身体不适，定是不想让他人看见的。

        高黎小心地扶着赫连璴言上了马车，随后也进入车舆，幻化的骏马非常逼真地嘶鸣一声后，四蹄翻腾，朝着城内驶去，不扬尘土。

        梧州城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既有耕稼陶渔的凡人，也有仙风道骨的修士。

        在梧州城内凡人修士并无区别，所以凡人和修士都得老老实实地在门口排队，对照腰牌验明身份。

        “仙长，求求你哩，给点吃的吧。”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乞丐在长队里挨个乞讨，模样十分可怜。

        “哪里来的乞丐，滚开！”一个壮汉见这小乞丐肮脏，一脚便把他踹开。

        “哎哩！”那脚正踹在他肚子上，那小乞丐疼得脸色煞白，翻滚数圈，停在了修明脚边。

        修明听到那乞丐叫唤，心头一动，将他扶起，注入一股灵力驱散他的伤势，问道：“你是安海村人？”

        “仙长，我就是哩，你，你怎么知道？”那小乞丐惊道。

        “听你口音相像，我也是安海村人。”修明铁一般的脸上，似乎有了笑意。

        周唯听到他们对话，奇道：“我也是安海村人。”

        宣栖云自昨晚与周唯交锋后，不知为何，就对这位天衍首徒特别关注，此时见他那处有动静，便上前查看，见到几人的谈话，笑道：“这倒是新鲜。”

        周唯默默地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听到修明带着一种可以称作“温柔”的语气问小乞丐：“你们村里，顾家人可好？

        小乞丐听闻，瞬时大哭道：“仙长，我就是顾家人，我叫顾鲸，我们村里来了妖怪，把我们很多人都吃光了！”

        周唯与修明对视一眼，满眼震惊，周唯问道：“发生何事？周家人有难吗？”

        小乞丐平复了心情，哽咽道：“几个月，海边爬来一只怪物，吃了好多人，第二天，我们村的人都搬去十方城了，周家哥哥姐姐们应该没事。”

        “顾鲸，我叫修明，你们家应该有听过我的名字。”修明浓眉紧锁，他自幼长在安海村，是顾家人一直照顾长大，见到家乡有难，便想立即前往安海村除掉妖兽。

        “啊，你就是我们家里经常说的，祖爷爷！”那个叫顾鲸的小乞丐叫道。

        “祖爷爷”修明严肃地点点头，对宣栖云说道：“宣道友，我能否带上顾鲸，既是故人，理应照拂。”

        温凉玉听闻立马不乐意，双手抱胸说道：“喂！别忘记你们的罪人身份！当我们千里越影船很空吗！”

        “温凉玉！”宣栖云面色一肃，“衍天宗的两位道友还不曾定罪，你需以礼相待，不可无礼。”

        他年轻俊美，冷下脸来却极具压迫感。

        “啊，是，是师兄。”温凉玉悻悻低下头，一言不发。

        而后似乎想要缓和关系，他挺直腰板，微微仰起头，对周唯、修明说：“听闻此城的安素斋，闻名天下，我此次就请你们吃吧！”

        周唯刚想拒绝，就听得身边一声“咕——”的声音，是从小乞丐顾鲸肚子里发出的。

        顾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微黑的脸泛起红晕。

        宣栖云见状，揽着顾鲸说：“诸位还请给温师弟一份薄面，请。”

        走过宣栖云身旁时，周唯瞥见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又看着前面仰首挺胸的温凉玉，微微一叹，安素斋可是宣栖云的产业之一，这温凉玉要被他家师兄狠宰一笔了。

        一行人走过喧闹的街道，进入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片婆娑的竹叶林，清风掠过，引出一阵沙沙声。

        一间雅致的竹舍隐在层层叠叠的密竹中，门口站着一位清秀的侍者，见到宣栖云到来，打了个激灵，赶忙迎上去，说道：“东——！“

        “这位小友，请问还有位吗？”宣栖云对侍者使了个眼神。

        “有，有的，”侍者这才看见宣栖云后面跟着几位修士，还有一个小孩，心下了然，急忙改口道：“几位里边请。”

        踏进竹舍，内中却别有洞天，空间宽敞，正对门有一副“安之若素”的字帖，铁画银钩，笔力苍劲。

        舍内分有上下两层，下一层是凡人吃饭之处，座无虚席，只留几只空座，上层则是雅间，窥不见真貌。

        竹窗外，绿竹繁茂，迎风摇曳，暗香浮动。

        几人刚步入安素斋，就看到一位白衣书生，面白长须，头戴方巾，正拉着三弦，拖长着语调，咿呀咿呀地唱着，是在讲一个渔夫在大海上遇到海怪的故事。

        故事老旧，在坐的食客都听得兴味索然，甚至有的食客嫌这说书人吵闹，堵着耳朵。

        几人入座后，修明仍担心安海村情况，问顾鲸：“你来梧州城何事？”

        “祖爷爷，我是来找我舅舅哩，可是他好久没回来了，我也找不到他，听说他在通泰镇做采药生意。”顾鲸想起不见踪迹的舅舅，又是一阵伤心。

        听到通泰镇三字，几人纷纷相视一眼，心里弥漫起不妙的预感。

        “你舅舅叫什么名字，我可派人打听。”宣栖云待顾鲸说出名字后，便用玉简传音，让人去寻找了，对顾鲸说道：“大概晚上会有消息。”

        顾鲸眼睛一亮，顿时雀跃不已，却不曾注意其他几人的神色。

        “诶，那说书的，别唱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要听新鲜的！”终于有人受不了叽叽呀呀的唱词。

        “对啊对啊，我们要听点特别的！”

        “来点情情爱爱的！”

        不知谁喊了一句，顿时哄堂大笑。

        那说书人收起三弦，掏出惊堂木，一拍，满座寂然，高声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今日小生将要说一个美人难过英雄关的故事！”

        “这个没听过！”

        “快快讲来！”

        说书人见听众反响热烈，深吸一口气，说道：“自古仙凡有别，小生今儿讲的是一个仙门弟子和凡人的故事，年岁不可考，这男子名唤杨青，乃是青楼女子所生。”

        “那青楼女子将他养至十岁，便撒手人寰。这杨青聪明伶俐，跟着城里的药铺学了个采药的本领。某日，杨青上山采药，远远瞧见山涧内有一位受伤的男子！”

        “便是那仙门弟子吧！”

        “这寻常话本都有，有什么好说的！”

        “定是这仙人爱上这凡人！”

        仙门弟子恋上凡人的话本多如牛毛，历史悠久，风靡尹华界，店内的客人皆有耳闻，听到这俗套的开场，顿时兴趣缺缺，开始说起一些风凉话。

        “非也，各位请听小生继续。”

        说书人微微一笑，说道：“那男子浑身是血，却是长得丰神俊朗，一看便是仙家弟子。杨青从未见过如此俊秀的男子，内心寻思着若救此男子，能得此仙人垂青，步入仙途。”

        “这仙家弟子名曰潜龙真人，是当时最负盛名的仙门首徒，道法高深。前几日听闻此处有妖兽出没，就前去斩妖，一招五雷轰顶，与蛇妖两败俱伤，可巧被这杨青救得。潜龙真人日便苏醒，见有人救了自己，给了些灵丹妙药答谢后，当即就要离去！”

        “啊？这仙家弟子怎的这样！”一位女子怒道。

        “又不是救了人就要以身相许的！若是我也是给些钱财。”有人戏谑笑道。

        自说书人开始讲述时，宣栖云就摇着白玉扇一言不发，脸上似笑非笑，时不时环顾四周，好似第一次来到这家安素斋，待听到“离去”二字时，将纸扇合拢，问周唯道：“周师弟，若你是仙家子弟，你会如何？”

        “啊？”周唯已好几日未修炼，好不容易逮着空，已经开始将灵力运转小周天，根本没去管这说书人所讲的故事。

        “宣师兄，若是我，我应当也会跟这潜龙道友一样罢。”温凉玉听得入神，嘴里幽幽说道。

        顾鲸自幼长在海边，甚少听闻这些神仙凡人情情爱爱的故事，风吹日晒的黑脸上也泛起不明显的红晕。

        “……那杨青一是看此男子俊秀，心生爱慕，便拦着潜龙真人不让其离去。没成想着潜龙真人断然拒绝，那杨青顿时心如死灰！”

        说书人见众人面上皆是如痴如醉之色，不由得面露得色，继续说道：“杨青心比天高，费尽心思寻到一处专门炼丹的仙门，他在岐黄之道却有天赋，不多时就以丹入道，成了名扬天下的神医。”

        “杨青成了神医后，潜龙道人也成为一门之主，他听闻此事，慕名而来，那杨青却是闭门不见。并非杨青对潜龙真人无意，而是行欲擒故纵之计，谁料多年后，潜龙真人的婚讯就传入杨青的耳中！各位想想，这杨青该做何反应？”

        “自然是去抢亲了！”

        “正是！抢新郎倒是少见！”

        大堂里又是一阵哄笑。

        “如果我是潜龙真人，我定不会成亲。”温凉玉已是听得痴了，不由得把自己代入，双手托腮，眼神迷离，“但是我好像也不喜欢杨青，哦不，我不喜欢男子。”

        顾鲸似乎也同意温凉玉的观点，暗暗点了下小脑袋。

        “哎，这杨青虽然已是神医，内里实是阴暗不堪，听闻潜龙门主的道侣是皇族贵女后便嫉妒发狂，以献礼为名，给了贵女一颗异香四溢的仙丹。那皇族贵女，出身高贵，心思单纯，见此药芬芳扑鼻，不假有他，以为是灵丹妙药。”

        温凉玉听到“皇族贵女”之时，脑门一个激灵，从如梦如幻的状态中清醒，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发作，见宣栖云用白玉扇敲了下他的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周唯神识强大，察觉有异，稍一试探，竟已入幻阵，这布阵之人实力深不可测。

        “那皇族贵女有次省亲归来，路中疲累，就吃下仙丹，从此一命呜呼，香消玉殒！那潜龙门主冲冠一怒为红颜，当即气势汹汹地闯到杨青那处，势要报仇雪恨——”

        温凉玉再也听不下去了，这明摆着就是揶揄自家门主高黎和琅芷公主，猛然站起身，对着说书人吼道：“住口！”

        “那杨青因爱生恨，拔出宝剑就向潜真道人胸口刺去……”说书人依旧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丝毫不被温凉玉影响。

        “喂，说书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温凉玉看那说书人无视自己，起身朝说书人走去，想把这胆大包天的凡人赶走。

        “温师弟，他听不到你的声音！”宣栖云早已察觉此处有异，但是这幻阵并无恶意，也不知布阵之人有何意图。

        修明把呆滞的顾鲸抓住放到怀里，祭出破妖，右手按住剑鞘，神情严肃。

        宣栖云起身左手一扬，一面波光粼粼、巴掌大小的涟水镜出现在手中，他右手双指点住镜身，朝着门口的那副“安之若素”的字帖照去，口中念叨：“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破！”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镜面中直照字帖，白纸黑字上乍然现出一个焦黑小洞，仿佛正在被白光炙烤般，正一圈圈地向外扩大。

        “这位道友，道友，住手！住手！”一道清朗动听的声音自五人上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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