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全新版本的厚蛋烧
夜莺眉毛艰难地挑动了两下。
“你要找的人……是他？”夜莺将声音压的极低。
“对啊，不然呢？”千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却连头都没转过来，一门心思地扑在树上的男孩身上。
夜莺顿时感到呼吸停滞。
住在罗生门河岸、十二三岁、游女屋的妓夫……这些似乎的确都能和眼前树上这个麻烦家伙一一对上。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有漂亮的女孩子找他啊！这不对劲吧！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他！
夜莺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一想到连住在贫民窟里丑陋的家伙都有了伴，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却从未感受过男人的怜惜，夜莺的心里更难受了。她默默向后退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疗愈自己内心的伤痕。
“唉？姐姐要走吗？”千代歪着头问道。
不走留在这里干嘛呢？当你们这段不寻常的爱恋的见证人吗？夜莺尬笑了两声，然后飞快地跑路离开，只留给千代一个仓皇离去的背影。
雾霭重重的罗生门河岸又再次安静了下来，两旁的木屋门窗紧闭，连野狗都识趣地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仿佛小巷中剩下千代和男孩两个人。
“这位夜莺姐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千代咧嘴笑了笑，“你们这里很多这样的人吗？”
不，这里都是些渣滓，刚才那个告诉你要同时吊着八个男人的女人也是！男孩忿忿地想着。
一直在树上晃荡的两条小腿停了下来，只听见树叶窸窣响动的声音，男孩将两条伸出的腿收了回去，抱膝坐在高高的树杈上。
“来这里做什么？”突然，男孩开口问道。
“当然是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和惠子。”千代将眼睛弯成一对细长的月牙儿，“还有来送好吃的厚蛋烧！”
千代朝着树上的方向缓缓打开食盒，木质的食盒内，整整齐齐地码着八块两寸长，一指宽的厚蛋烧。
澄黄的蛋液紧紧包裹着两片翠绿的秋葵，像金色的天空中两颗紧紧依偎的绿色星星。
“还记得吗，五年前，我也曾经做过这个哦！”
“不过时间这么久了，说不定你已经忘了什么味道了吧！现在我做的厚蛋烧更好吃了呢，要不要尝一尝？”
怎么会忘记呢，自从五年前第一次吃到那份千代亲手做的厚蛋烧，那份美味就已经融化成甘甜的汁水，渗进男孩内心深处那些渴求温暖的裂缝里去了，即使在和千代没能见面的日日夜夜里，只要一想起，都会在内心深处泛起一阵回甘。
男孩嘴唇无声地翁动着，他不太会说话，虽然从小到大学了很多骂人的话，可当他想表达一些美好的感觉时，却仿佛什么都说不出来似的。他想说五年来他从未忘记过千代做的厚蛋烧的味道，可是喉结滚动了两下之后，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那种事情怎么记得住啊？”
淦！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果然，树下的千代听到这句话，举着食盒的手微微地向后瑟缩了几分，两道细长的眉毛委屈地耷拉了下来，嘴唇也微微抿着。
她在难过。看着千代这个样子，男孩不知怎么的，心头酸酸痒痒的，很不是滋味。可他仍固执地想着：“觉得不爽就回京极屋去吧，没落的贵族大小姐，这里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回去的话，也只是因为受不了罗生门河岸这个地方吧。”
男孩合上眼皮，后背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自欺欺人地想着：“才不是因为我的话呢，才不是…”
可下一秒，他却听到千代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果然当时煎蛋面的时机掌握得还不够好啊！”
……原来她是在苦恼这个吗？
“蛋清和蛋液的比例也不太对，而且当时使用的是瘦猪肉而非秋葵，所以可能会导致口感不够清爽反而有些发腻……”
男孩睁开眼，千代居然在认真归纳总结？
男孩轻轻拨开一丛浓密的树叶，向下望去，看见刚刚还十分沮丧的千代，突然又元气满满地抬起头来：“不过练习了好几年的厚蛋烧，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完全掌握了！来尝尝这次的厚蛋烧，肯定会让你满意的！”
……这丫头，怎么回事？
永远笑呵呵的，不管受到了什么挫折都不会看见她烦恼的模样，总是用善意和笑容对待每一个人，就算那个讨人厌的夜莺，她第一次见她，都会温柔地帮她拍背，倾听她成为夜莺的辛酸经历。
正如五年前，面对自己这个一次次恶劣地从她手中抢走食物的恶心丑陋的怪物，千代却绽放出了足以融化冰雪的笑颜，说：“不要抢啦，说了就是送给你吃的！”
干瘦的五指不自觉地抓挠起布满黑斑的脸皮，男孩心中莫名地有种很不畅快的感觉。她越完美，他越会觉得自己卑贱和低劣，如果这世界上人人都有不完美之处，那他还可以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命运的不公让自己的人生如此悲惨。可是当这样一个心地善良，人见人爱的千代出现在他的人生中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就是阳光投射下的阴影，只为了衬托出光明。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那些是男孩的幻想。他想象着小小的千代一点点在众人的爱意中长大，成了京极屋最美丽的花魁，在第一次花魁道中时就和年轻帅气的将军两情相悦，成为了将军的妻子，最后在丈夫和儿子们的陪伴下，幸福地老去……
多么完美的人生啊，可自己的存在，却像一碗白米饭里的一只虫子一样，让这样的人生沾染了污渍。
千代不应该跟我这样的人过多的往来的，男孩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的镰刀，跳下了树。
“你总算肯下来啦，我举得手都酸了！”
“千代，我……”
“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品尝吧，去哪里好呢，你带我去好不好？”
“以后不……”
温热柔嫩的小手突然握住了男孩僵硬的手腕，带着少女特有的松软芳香的体温透过男孩轻薄的皮肤，细密的血管，柔软的肌理，层层重重地蔓延到骨髓深处。
男孩只觉得脑子轰然炸开，身体像一片轻飘飘的云，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带我去好吗？”
“……好。”他笨钝地回答着，刚刚的一切行动构想全部消散了，他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无论现在的千代的要求他什么，要向他索取什么，他都只会点头应允。
这样的后果就是，当男孩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和千代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怎么会就带着她到家里来了？男孩尴尬地原地打转，挠着头正打算提议换个地方，却看到千代已经走到门口敲了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这位荻本屋的妓夫的朋友。”千代礼貌地问道。
“唉？哥哥的朋友？”一道柔柔的奶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板欠开一道小缝，一只圆溜溜的眼睛从门缝处显露出来。
“啊，好漂亮的姐姐！”门被急匆匆地推开，一个留着浅色长发的幼女倒腾着一双粗短的小腿跑了出来，在看到千代身后的人之后，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哥哥！”
千代这才知道，男孩还有个妹妹，叫梅。
“真是个好名字呢。”千代笑眯眯地摸了摸梅的头顶。
“哥哥说妈妈是染上了梅毒死掉的，所以给我起名叫梅！”小女孩还不懂这句话背后的悲惨与艰酸，兴高采烈地向千代介绍自己名字的由来。
一旁的男孩却一脸尴尬，恨不得上去捂住梅的小嘴，却碍于千代在场没有出手。
千代却感觉很欣慰，原来这家伙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个可爱的妹妹陪伴着他呀。
跟随着蹦蹦跳跳的梅，千代就这样走入了男孩的家中，四处漏风的木墙，一张老旧的木桌，堆在一旁当作被褥的稻草，这就是男孩和梅全部的家当了。
男孩有些不自在，千代会不会觉得这里太寒酸了？
可千代甚至都没有四处打量，便神色如常地将食盒往桌子上一放，然后便开始低头逗弄起年幼的梅来。
“小梅要不要尝尝姐姐做的厚蛋烧？”
“要！”梅开心地举起了小手。
年纪小就是好，可可爱爱的，比她哥听话多了，千代在心想。
于是千代从食盒中夹起一块鲜嫩的厚蛋烧，小心翼翼地送到梅的嘴边：“啊——”
“嗷呜！”梅一口便将整块厚蛋烧塞进口腔，轻轻咀嚼了几下后，连连发出赞叹的声音。
“好吃！太好吃了！”
千代的内心得到了极大满足，她看着梅舍不得咽下去的模样，笑吟吟地夹起第二块，却转向另一个方向。
“妹妹觉得好吃呢，哥哥要不要尝一尝呢？”
“……”不知为何，看着举着筷子的千代，男孩的心脏突然噔噔跳动了起来，浑身莫名僵硬，做不出来任何动作。
“哥哥也需要人喂吗？”千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将厚蛋烧凑到男孩嘴边，饱满的樱唇在男孩耳侧极为轻声，极为短促地唤了一声：“张嘴，啊。”
这本是千代调皮的一句玩笑，却没想到男孩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般，真的乖乖张开了嘴。
哎呀，会不会太过分了，不会觉得我在戏弄他吧。千代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厚蛋烧送入男孩的口中，过程中手上的筷子还不小心磕到了对方的尖锐的虎牙上。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千代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却发现男孩那双平日里充满厌戾的双眼此刻却委委屈屈地耷拉着，眼尾还湿湿的，像一只被欺负了的斑点狗狗。
我不会把他气哭了吧？千代忐忑不安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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