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三单生意（1）

白飞飞则继续醉心于“事业”，她不停地在各大论坛上捡人，终于千里挑一地选了一个网名叫mary的女人见面。跟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见面之前她已经告诉了对方见面的目的、历史成绩以及收费模式。mary表示很感兴趣，愿意见面细说。

        白飞飞按照要求准时坐在星巴克的户外区等了一会儿，检查了好多次手机，都没有看到对方的留言，正百无聊赖，忽然看到旁边桌子上一个在她之前就到了的戴香奈儿大墨镜穿浅绿色连衣裙的女人看着她微笑。白飞飞心领神会，走过去坐下：“你是mary？”

        mary点了点头，白飞飞露出高兴的笑容，很好，真金不怕火炼，她的一身惊人艺业正是要卖给这样优雅谨慎和把爱马仕的花园包随手放在地上的人。

        mary听白飞飞复述了一遍她和表演系班花的历史战绩后，问：“你们那班花挺好看的对吧？”

        白飞飞赶紧说：“好看的，好看的，那可是我们表演系的班花呀。”

        mary摘下大墨镜，嫣然一笑。白飞飞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你好眼熟。”她搜肠刮肚地想，这是谁？面前的美人儿年纪虽然大了点，发际线也有一点后退，眼睑有点松弛了，法令纹有点深，但是端庄大气，一双妙目流转间仍可见当年的风采，她像是仕女图中的美人儿。

        mary说：“你应该没有见过我，我是舞蹈学院毕业的，当年……”她悠悠地看着远方，一时间没有说下去。

        白飞飞已经懂了，她未必见过年轻时的mary，但是这种画上电影里常出现的美人儿，总给人七分亲近感，觉得像某某明星，又像某某某明星。美人儿总有些共同点。

        mary的故事也并不新鲜，她年轻时遇见了同样年轻的潘毅，潘毅个子不高，看见九头身苗条纤巧的mary如见天仙，刚刚毕业在4a广告公司实习的他，每天头脑风暴十小时，仍能抽出时间给女神送温暖。在北京的冬夜里骑着自行车送夜宵，虽然身为舞蹈生的mary从来不吃夜宵。

        这个无效的追求持续了两个月，女神mary当然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天，mary痛失了《吉赛尔》中的一个重要角色，她维持着好笑容参加了入选者——她的同班同学的庆贺晚餐，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一直说着“恭喜祝贺”的她脸都笑僵了，终于晚餐结束，她独自踉踉跄跄出门，只拐了一个弯就蹲在一个小巷子前哭了起来。

        舞蹈生压力大，喜欢喝酒的人是很多的，但是酒量好的人寥寥无几。他们都瘦，天天吃得很少，有限的热量仅供勉强维持高强度的舞蹈训练。mary喝得不多，但是在哭泣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披着黑色长羽绒内里穿着浅黄色纱裙的她醉倒在街头，在北京十一月的冬天街头，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已经行人不多。刚刚下班拎着小吊梨汤前来的潘毅看到了她。

        潘毅在街灯的照耀下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奔过去扶起她，她强展星眸，也认出了他。

        她有点羞愧，也有点安心，她昏睡了过去。

        潘毅放下小吊梨汤，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盖住mary，再公主抱起她。昏睡中的她仍然显得那么轻盈，潘毅看着她脸上轻轻颤抖的长长睫毛，一阵心疼。那一刻，他发誓要永远对她好。

        他连自行车都忘了上锁，带着mary打车去急诊。

        还好，mary喝得不多，胃部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她昏倒的主要原因是低血糖，这也是长期的节食所导致的。输了半瓶葡萄糖下去，她已恢复了过来，脸色也慢慢由灰白透出红润。她看着潘毅不说话。

        潘毅的羽绒服一直披在mary身上，他在路上受了寒，一边擦鼻涕一边看着她，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到底不敢。

        两个年轻人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输液完毕，直到医生查过房说他们可以回家了。

        潘毅出了医院门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车，他也不做声，先送mary回她的寝室，进了校门先遇见了mary的同学黄桃，黄桃大惊小怪地问：“mary，你昨晚去哪里了？我们散了场出门就没看见你了，一整晚都在找你。”

        争强好胜如mary怎肯说自己是因为争角失意喝多了昏倒了，躺在街上被追求者捡去了医院急诊？她笑笑，一拉潘毅的手：“这是我男朋友，你认识一下。”

        潘毅强自镇定地伸出手跟同样九头身的黄桃握手，黄桃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下潘毅，轻轻笑了：“你好。”

        事情就是这样突然这样快，mary沉浸在回忆里，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没多久，潘毅就顺利通过了实习期，初始年薪十五万，我怀了他的孩子，就结了婚。那个时候房价还没有大涨，他的父母提供了首付，我的父母提供了装修和家电以及一台车，潘毅的策划提成日渐丰厚，养家养我养车养房足够，我开始在家带孩子。”

        白飞飞听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凶险。二十出头的舞蹈生刚毕业就怀孕结婚生子？不可惜吗？苦练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在小小空间里围着孩子团团转。

        mary似看透了她，苦笑续道：“我没有告诉你当年在《吉赛尔》舞台打败我的那个同班同学的名字，是因为她如今早已经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舞蹈学院的副教授，拿奖无数，桃李满天下，她跟我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二十年前我以为我不比她弱，所以才那么痛苦失意。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我这么不抗压，这么不勇敢追求自己的职业理想，这么轻易就退缩就放弃自己多年的修行，我比她差太远了。当年的我，专业上或许还可以跟她争一争，现在的我，连提她的大名都不配了。”她落了泪。

        白飞飞默然，这个真的没法劝，她说的都是事实。

        mary平静了一会，继续说：“潘毅对我很好，二十年前吃饭的时候给我夹菜，现在仍然会。但是三年前他有了情妇，叫做肖然，是他们公司的合作伙伴，一个插画师。离过婚的，没有孩子，大概三十多岁，他欣赏她的才华，他们在周末经常一起出去玩，单是今年，就已经去过丽江三亚大连武夷山。”她拿出手机给白飞飞看她拍到的机票酒店订单截图。

        白飞飞看了一眼，住的都是安缦悦榕庄这个级别，她想，潘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钱。

        mary说：“肖然是海龟，在日本学了插画回来的，独生女，父母爱惜，给了她第一桶金，她出道就开了自己的插画设计室。”她想起自己毕业后想要留校教书没有考上，父母也提出过给她开一个小小的舞蹈教室，正在到处看可供出租的小教室的时候，她发现她怀孕了。其实怀孕也不影响，她也可以请其他的舞蹈老师来教，但是租教室不顺利，办工商许可证培训证考教师资格证都那么麻烦，潘毅又那么温柔那么优秀，收入一年涨三回，她懒了怯了，她放弃了这个可以靠自己的机会。

        她那个时候还太过年轻，厌倦了舞剧里熟悉的争角和碾压，厌倦了女人堆里的明争暗斗和声色艺全方位的内卷，她误以为不争不抢是清高的表现，她还不知道自立独立才是最清高与最舒适。她还不知道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钱。

        白飞飞看了看私家侦探拍的肖然和潘毅的照片，肖然是好看的，但是跟比她年长十岁的mary比起来，仍有不少的差距。肖然是清丽的，也是洒脱的。根据mary对她的描述，肖然根本不想再走进婚姻，她不在乎潘毅是否离婚，但是当她高兴时，潘毅得随叫随到陪她去山川湖泊间找创作灵感。

        潘毅喜欢她的潇洒和恣意妄为。当年是他主动提出要养mary，让她在家做他的专属小女人，现在他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养老婆养孩子，却仰慕起独立有才华的其他女人了。他周一到周五认真工作，到了周末就等候情妇的召唤，天南地北地飞来飞去，快乐得不似在人间。

        白飞飞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忽然泪盈于睫。

        mary笑了笑，问白飞飞：“你一个小女孩，有什么伤心事？男朋友跟别人跑了吗？那怕什么，天大地大，你努力工作，不怕没有出头之日。小女生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不要搞雌竞，不要跟他的新欢比谁美比谁瘦，要比就比谁成功谁过得好。”吃过大亏的她已经悟到了人生真谛，比外面的女人美算什么本事，年年都有人十八岁，比得过来吗？比外面的女人成功有资源可助力，男人才会由敬生爱，以色侍人终不长久，成为跟他比肩的一棵橡树，才是女性的终极奋斗目标。

        白飞飞苦笑，顾风这个人，她是许久不曾想起了，父母的事也不便向外人道。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然后又笑容满面：“mary姐，现在我来跟你谈事业了，两千块钱定金，成功后尾款八千。这是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您看看，我保证不会跑。”

        mary看了一眼房产证，说：“不错呀小姑娘。”

        白飞飞说：“我爸爸买的，亲爸爸。”

        mary又点点头：“四千块定金，我现在就转给你，成功之后我再付给你一万六。”

        白飞飞又惊又喜，连问：“真的吗？”

        mary看着她：“小姑娘，婚姻我确实很失败，但是毕竟年纪在这里，人生道理可能比你懂得多点。买东西的话呢，同样的价格我选经典款，同样的东西我挑价格低的买；但是买服务呢，我从不还价，情愿多付奖金，因为人与人之间需要鼓励，才有可能超水平发挥，皇帝不差饿兵。这个事情不容易办，你多想想，稳一点，别出漏洞，潘毅不是个简单的人。”

        白飞飞由衷地说：“mary，你放心，我一定小心翼翼，也一定完成任务。”

        mary感受到了她的真诚，知道这是“钱在说话”，她点点头，按照之前网上说好的要求，给白飞飞看了结婚证和身份证以及潘毅肖然的个人工作简历背景资料。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白飞飞看清楚她的证件，确实是她本人，她有着好听的名字，叫做苏景和，可见她的父母也是读过书的。四十出头的她自幼学习开销不小的芭蕾舞，学费、纱裙、练功服、大袜，以及只能穿两三次就得更换的足尖鞋，可以想象父母有多爱惜她，儿童时代的苏景和就像一个小公主吧？穿着小小纱裙，苗条纤巧亭亭玉立，精研技艺，考上国内最好的舞蹈学院，顺利毕业，早婚早育，丈夫优秀，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了，怎么现在的她这样伤感。

        是要责怪命运吗？好像也不是的，女性的独立与坚持是多么的重要。没人看见自己的才华吗？不要紧，默默地去做就好了，剧组不让自己演主角，那么从配角开始；舞蹈学院不留自己当老师，那么开个小小的舞蹈教室，慢慢积累教学经验和人脉口碑，十几二十年下来，技艺在身，宝刀不老，到什么地步都还有个办法。男人负心吗？让他去好了，挽回他做什么。

        白飞飞再想想自己的事业和前途，心里更加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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