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老魏，你来的也太晚了，罚酒三杯！”
宁钢厂长葛维栋今年四十有六，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解放前，他一直在汉阳钢铁厂当技术员。国家开办宁钢以来，葛维栋便加入到这个新集体，继续为祖国冶金事业发光发热。
魏行楷扫了眼坐在方桌上的人，目光很自然地被长相年轻又矜贵的管潮生吸引过去：“葛厂长，您不提这个要求，我也会喝。来，管工，欢迎您来宁钢！相信在您的指导下，我们宁钢的年产量，一定会翻三番！”
连倒三盅二锅头，一盅一口，三口全闷掉。
葛维栋笑着对坐在旁边的管潮生道：“老魏虽然不懂技术，但他那双鹰眼会识人。什么人在什么岗位对我们宁钢最好，他一看就准。宁钢要想发展好，包袱不能重，不能有太多光吃饭不干活的人。小管，你那个技术攻坚小组需要什么人，尽管跟老魏提，他一定能帮你落实好了。是吧，老魏？”
魏行楷露出满口黑牙，胸脯拍到震天响：“那一定的。管工，您放心，只要是您看中的人，我一定把他提溜到您跟前去。”
见管潮生一直笑着看自己，却不说话，魏行楷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管工您怎么这么看我。”
管潮生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魏主任的脸面跟为人一样干净。魏主任，技术小组人选的事还不急，我要等我的三位苏联朋友过来以后，和他们一起商量再决定。倒是我住的那个专家楼，马上苏联专家也会入住。他们语言不通，去食堂，去水房都不方便。您看，是否方便调个人给我，专门负责专家楼的内务？”
魏行楷愣了三秒，大笑起来：“这根本算不上事儿。明天我就去福利保障处，给您找会俄语的机灵人去。”
“不需要会俄语，就负责打水，扫地，打打饭菜而已。会俄语的人材，应该用在车间才对。”
魏行楷三角眼一弯：“是是是，管工说的对。那我明天给您找个手脚麻利的人去。”
管潮生薄而有力的指骨绕着酒盅打着转，很快掌心拍住盅面：“我来宁钢的路上，碰到一个瘦小的女同志，她看着手脚就很麻利。魏主任能不能安排她过来。”
魏行楷端酒盅的手指微微一僵：“叫什么名？”
“炼化一厂，除渣车间高级技工任则强。他的女儿，任萱。”
“管工，这活，任萱恐怕不合适。”
“有什么问题吗？”
“我来之前，刚去过她家。这丫头说了，她拢共就不识几个字，但十里八乡，她是大家公认的养猪好手。她想给咱宁钢人，好好养出几头大肥猪”
“她要养猪？”管潮生掀起眼睫，一道锐光从他眸中闪过。
魏行楷挺直的腰背忽的塌陷下去：“是啊。都说定了，明天中午就去畜牧处报到。”
“小尹，有位姓任的女同志在门岗那等你。警犬我来替你训，你先过去吧。”
保卫科的余淙喊住正在和退役警犬磨合的尹川平，朝操场那边努了努嘴。
“好。”尹川平把牵警犬的犬绳交给同事，快跑，朝门岗那奔去。
任萱身上换了件打补丁的灰衬衫，衬衫看着很大，不像是她的衣服。
“小任同志，卫生所怎么说？你身体没问题吧。”
任萱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纸币：“我没事，就是瘦，以后注意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就行。借你的钱还给你，谢谢你昨天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洗胃加检查身体，总共就花了不到一块钱。
任萱就问任则强要了这个钱，加上没花的那些，全部还给尹川平。
太阳再偏中一点就可以去畜牧处报到，她终于可以找个避人的地方进万链，找些合适的营养品，好好给这个身体补一补。
“钱你留着吧，我不急用。”尹川平挠挠平顶，“你可以扯点布做两身衣服。你身上这衣服，看着有些嫌大。”
“这是我妹妹任蕾的。我没她高，衣服自然嫌大。”
“那你更别还我钱，拿去黑市上买点营养品也好。”
姐姐总不能比妹妹还矮。
任萱摇头：“小尹同志，今天开始，我会负责帮厂矿职工养猪。养猪不用穿好的，吃就在食堂，钱放我身上，根本没用处，还是先还给你的好。”
任萱拉过尹川平的制服下摆，硬把钱塞进他的衣兜。
“你要去畜牧处？是因为不肯嫁给魏主任，他打击报复你？”
畜牧处名字听起来跟管理一个大农场似的，实际就是在离厂区大食堂不远的地方搭几间小窝棚，把职工没吃完的食物拿去喂猪。
可这年头粮食那么紧张，哪有什么剩饭剩菜。
顶多剩点没油花的汤水，仓库也不可能多备麸皮。
猪饿到嗷嗷叫，只能靠人去割猪草。
因此整个畜牧处就没人愿意费心费力喂猪。
工资低，环境差，旁的职工还嫌弃养猪人身上带到的猪味。
总之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
现在还是福利保障处的人轮流跑过来帮忙，把这项差事勉强维持下来。
毕竟过年的时候，集体杀年猪是一项老传统。
每位职工多少分点猪肉，这样过节才有气氛。
可任萱太瘦小。
一想到她要靠这副小身板，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割猪草，尹川平的心里立刻生出热辣辣的疼。
她肯定是被报复了！
“跟魏主任没关系，是我主动要求去畜牧处的。”
昨天晚上，陈秀芳跟魏行楷两人原本在屋子里嘀咕。任萱在院子里，什么也听不见。
可越往后，那两人的嗓门越高。
“魏主任，你原先答应好好的，至少让任萱进福利保障处的。她小肚子被蛇咬了，那也不是她愿意的。谁想自己后半辈子连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不是？反正我们家的钱都寄给任萱坐火车来这里，你不给她安排一个工作，我天天拉着任萱去你家，吃住拉撒都在你家，你信不信。”
“清洁处和畜牧处！只有这两地儿了，其他都满了！”
“那托儿所呢？职工生了那么多的孩子，我家任萱可以去帮忙带孩子！”
“早都满了！你天天送孩子过去你不知道？一个职工现在只用看两个孩子，真塞不进了！”
任萱就是在这个时候，心里乐呵呵，脸上苦兮兮地走过去：“魏主任，陈姨，你们不要再为我争吵了，我愿意为社会主义大集体养猪！”
“小任同志，其实你不用怕魏主任，管工的级别比魏主任高多了，你可以找管工帮忙。”尹川平眉头已经皱到化不开。
任萱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实打实为原身可惜。
没事吃什么老鼠药啊，再坚持坚持，就有很美好的爱情等着她了。
可惜，她这个冒牌货的实际年龄要比这个小弟弟大了一轮有了吧。
这么嫩的草，她可不忍心啃。
快刀斩情丝吧。
“小尹同志，你是不是还没听到关于我的传闻？魏主任肯放弃我，是因为我已经没了生育能力。他确实没在报复我。”
看到尹川平立即灰败下去的脸，任萱放下心来。
跟他道别后，任萱慢吞吞，以龟速，朝畜牧处挪去。
喂猪不是什么好活计，她不用上赶着提前到那里报到。
卡点到那，反而更像是她受到打击报复，可又迫于魏行楷的“淫威”而不得不去那里上班。
传八卦的人的心理她很明白，她越是跟大家说她是自愿的，大家反倒更相信她其实是被压迫的。
施压方的实力还远远高于被施压方，以至于受了委屈还要为更有权力的那一方辩护。
大家可不就更痛恨高高在上的那一方了？
而这些议论的积累，都可以在以后的那十年，化成利剑，射向魏行楷。
慢慢等着就是了。
任萱转动了几圈脖子，捏紧拳头砸了砸肩颈。
真酸！
昨天晚上在任则强那，几个女人挤那么小的板床，脑袋底下又有成年男性躺着，那呼噜声，直接堆叠在一起，一丝余缝都不给她留。
躺在床上的任萱，就跟双面锅里的松饼似的，被煎烤的那叫一个难受啊。
但是谨慎起见，她再难受，也不敢躲进万链里面。
怕床上哪位女性突然起夜，找不到她，就麻烦了。
而且万链的功能也仅仅就是供她提货，她不能住进去。
每次在里面待的时间一长，她会有缺氧的感觉。
总之，任萱昨晚一晚上没合眼。
她是干瞪眼，到天亮。
好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到头，今晚她就可以霸占整个畜牧处，从万链里掏出舒适的床垫和记忆枕，美美地睡上一觉！
“同志，你是不是就是任萱任小同志？”
踩蚂蚁似地到了写着“畜牧处”三个大字的竖排排那，早就有人端着搪瓷缸，翘首等着她了。
“这位同志你好，我是任萱。”
“哎呀呀，你总算来了，快进办公室，我先给你办理工作登记，然后，我再给你介绍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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