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z市回来修整了几天，接到了c市的采风工作。

        我靠在椅子上想，时间过得真快，那是我刚入职的时候接的第一篇采访，王主任说记者要做一片湖，倒影世界的真实。

        当时我在h市采风，当日的中午，我接到领导的电话，赶往发生地震的c市。

        眼前的城市已经被地震拆的七零八碎，一个收音机半埋入土中，发出嘈杂的电流声。在沙沙的杂音中，隐约能听到“奥运火炬”这样的字眼。我和几个同事被安置在满是灰土的军用帐篷里等待后续指令。没有信号，同事小刘把一张光碟塞进vcd里，碟片的内容是她录制的前些日子的新闻，奥运火炬传递现场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热闹景象和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两个小时以后，部队和武警清开了一条小道，允许了媒体工作人员的进入。踏在建筑的废墟上，我不禁的心中发怵。我们原本以为的物质上的金汤之城，足以让我们长治久安。但大自然的意志足以扭断钢筋水泥构成的建筑，足以崩裂绵延数千里的道路山川，足以轻松抹去那么多人的生命。

        在拍摄灾难特写的时候，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伤着叫住我：“那个，美女，给我拍张照片呗，让我和旁边的武警小哥合张影！”。他在我的镜头里笑得特别灿烂，泥土和血迹都无法遮挡他脸上的阳光。他对我说，之前怕自己出不来了，就埋在里面了，现在出来了，什么都好了。让我们不要太惦念他们，安心工作，他伤好了也要来帮忙。

        可是路开了又断，医护人员始终无法到达这里。他身上的伤口反复感染，开始不停的发烧。小刘哭着拿水一次又一次的擦在他的额头上，把仅剩的两粒利君沙塞进他嘴里。其实我们都明白即使让他吃了药也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转了，但我们总是期望着能出现奇迹。

        但生命何其脆弱，我们拼劲全力也追不上它消逝的速度。那个伤者走之前抓住小刘的胳膊，张了张嘴，喑哑的嗓子却没有发出声音。小刘擦了擦眼泪，对我们说：“他说让我们不要忘记他。”

        同事小董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你说我们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我是个医生就好了，也许我还能救他……”

        我扶起小董，整个团队陷入了一片毫无生气的沉默。良久，领队的前辈开口说：“你们知道，我们记者是做什么的吗？”

        “我们记者就像是一片湖，倒映世界的真实。可能有些地方会有细微的波纹褶皱，但我们要尽自己所能，将我们看到的真实传达给大家。

        我们是灾难的观察者，不是旁观者，我们要做的，就是用我们这片湖能映出的影子去摆正这个世界。”

        前方的出山口围满了武警，一个男人带着手铐痛哭：“我之前一直是个很本分的人，但现在房子没了，车子没了，家也没了。我的家人，我的一切都被埋在里面了，如果我不拿这些，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老婆正怀着孕呢，天突然就塌了，她行动不方便，没能跑出来……”

        我拍下了那个痛哭的男人，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在大难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大地震震碎了我们日常的面具，让各种各样的人都暴露在了瓦砾中。人性，良知，混乱和爱在这里融合成一片海。

        再一次回到那里看到的已经是从废墟中重新生长的c市。我这次回来，c市已经重新屹立在了废墟之上，防震的建筑结构让这里成为了真正的金汤之城。我拍下了这一年的c市，想起曾经的断壁残垣。

        街上车水马龙，在风中我仿佛听到了久远的哭泣和笑声。我听到他们说：“勿念”。

        我还听到声音说：“勿忘”。

        我拿起相机拍下这座城市。照片有它自己的声音，每一条新闻都有它背后的生命。

        不能敷衍，不能忘记，要报道世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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