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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信国大仁王二十一年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大概是因为更靠向南方的关系,信国的冬天要比余国暖和的多。辰渊与鹤望二人到达信国时,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辰渊将披肩脱掉,只穿着一件修身便衣,袖口收紧,鹤望走在他的身后,她看到辰渊的后背挺拔而宽阔,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若是抱住他,该会很温暖吧。鹤望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使劲儿摇了摇头,快快跟上辰渊的步伐。

        “你在想什么?”辰渊低头冲她笑道。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不知道子虚大人是个怎样的人。”鹤望故作镇静的说着。

        “见到他你就知道了。”辰渊笑笑回过头来。

        “他很好相处吗?”

        “大概吧。”

        “长相好吗?”

        “还行吧。”

        “有家室了吗?”

        辰渊突然停下,转过身低头看着鹤望,打趣道:“你这是来见子虚大人的还是来相亲的?”

        “不、不、不、不是。”鹤望慌忙的摆着手。

        辰渊轻笑一声,回过身接着往前走。他看着鹤望在地上的影子与自己的并肩,便将手往后背了背,在影子上看起来像是两人牵着手在走路。辰渊笑了笑,有些惆怅,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存在了。

        子虚是个不太八卦的人,他是个八卦的源头。因为自己这身法术行事过于方便,谁家的家长里短他都能插上一嘴,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他碰巧都看到了呢?你说他故意偷窥人家生活吧,他还确实是秉公办事,你要说他毫无私心吧,他也着实没必要选择大半夜的爬人家屋顶。信国历代的皇帝非不得已的情况,一般都不会劳烦他子虚大人。这就让这位国相爷十分清闲了,除了皇上召见时他去帮着参谋参谋,其余的时候,他就躲在自己的国相府里做做手工,搞搞收藏,后来干脆把这国相府搬到了皇宫外。要知道,除掉已经离世的神兽所在的国家,国相府必须搬离皇宫,神兽亲自委身国相还另外立府邸的,也就子虚大人一人了。

        “这子虚大人还真是特别,竟把这国相府建于闹市。”鹤望抬头看着国相府的牌匾,不解的说道。

        “这地儿适合他。”辰渊面无表情的说着,对于子虚的为人,他实在不想多评价。

        二人将马匹交给下人牵走,便大摇大摆的走入了子虚的国相府。还没等进前厅,就看到巳未锦的侍卫,合欢在门廊处等着他们。

        “合欢!”鹤望一边喊着合欢的名字,一边蹦跳着跑了过去。

        “鹤望姑娘。”合欢看到鹤望也好是欣喜,不过并不惊讶,他越过鹤望向她身后的辰渊行礼道:“辰渊大人。大人舟车劳顿,快点去前厅用茶吧,我家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哪里是舟车劳顿,只是骑马劳顿,不过还好路上驿站多,睡得也还舒服。”鹤望好不容易再次见到这个十分漂亮的小哥哥,不自觉地话就多了起来。

        合欢倒也不打断她,由着她说下去。辰渊见状摇了摇头叹口气,他瞥见合欢的佩剑好像与他平日里带的有所不同,不过也没有刻意去看,只是心里有了数。

        “寒暄的话有的是时间说,我先带你去见子虚大人。”辰渊微笑的说着,此时他的笑容又恢复了往日里那般客气。

        “是,辰渊大人。”鹤望听到辰渊这样讲,便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朝前厅走去。

        子虚已经在前厅坐了三个时辰了,不为别的,就是等这个巳未锦口中的孽缘。而巳未锦大人今日是带着心思来的,他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脑袋里放空着,什么都不想,面对辰渊,大概这是最好的方法。

        “子虚大人。”辰渊来到前厅,朝子虚行了个礼,“这位是鹤望姑娘。”

        “拜见子虚大人,”鹤望听到辰渊介绍起自己,便赶忙上前行礼,不过对于辰渊的用词,她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失望。

        “哦,这位就是孽、孽捏得出水的鹤望姑娘,”子虚两眼放光的盯着鹤望,同时伴着一个夸张的笑容。

        鹤望从没见过这阵势,又是第一次见到这子虚大人,心想这大人还真是由内而外的特别呢。巳未锦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的表情,不觉露出一个冷笑。

        “听说你们骑马来,还真是有情调。”巳未锦幽幽的来了一句。

        “你懂什么?”子虚白了巳未锦一眼,“你要有这点情调,你那国相府里就不都是男人了。”

        “你!”巳未锦狠狠的瞪了子虚一眼,没打算继续理他。

        “怎样?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午膳马上就备好了,姑娘先去厢房休息一下?”子虚一口气说完,也不等鹤望回应,就赶紧招呼下人,“快点带鹤望姑娘回房去。”

        鹤望完全没有拒绝的机会,就这么懵懵的跟着下人走了,心里想着这子虚大人还真是热情。

        “子虚大人何时这般热情了?”

        看到鹤望走远了,辰渊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一边向子虚问道。

        “本大人我时时都这般热情,是真热情,不同于辰渊大人,是假热情。”

        辰渊冷笑一声,看着从头到尾都在自顾自喝茶的巳未锦,他本想问他些什么,却还是算了。他挑了下眉,这是辰渊在猜透人心时惯有的小动作,虽然巳未锦此时脑中空白什么都没想,但对于辰渊来说,这个没想,便是想了太多。

        鹤望看合欢在院子中耍剑,将院子中的梅花扫落一地,倒是徒增了几分浪漫,就是不知道子虚大人看到这幕会不会高兴。听说他这几棵梅树养了五年,今年才第一年开花,正值花期旺盛的几日,还没等开两天就被合欢弄落了。

        “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鹤望看着合欢,双眼冒着星星。

        “鹤望姑娘说笑了,我自小跟随巳未锦大人,如今又是他贴身侍卫,自然每日勤加练习,保护大人。”合欢一板一眼的说道。

        “巳未锦大人的身手还需有人保护?”鹤望打趣的说道。

        “大人身手再好,也有寡不敌众的时候。”合欢将收回剑鞘,略有深意的看向鹤望。

        “那为何我家大人从来都是独自一人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合欢被鹤望问住,挠了挠头。

        “合欢,你说他们在里边说什么呢?”

        鹤望说着脑袋冲着书房的方向点了点,三位大人自午饭后已经在里面,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也没人出来,再等下来都要晚饭了。

        “我也不知道,但大概是榆荫的事吧。”

        “榆荫?”鹤望听到这几个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嗯,大人这几日为了怎么除掉榆荫修罗女的事情,夜不能寐,今日来找子虚大人,大概就是商量这事的。”合欢认真的答到。

        “你可知修罗是做了何事?”鹤望尽量保持镇定。

        “详细的不清楚,但就大人来说是忤逆天地的事,必诛之。”合欢说这话时眼神锋利。

        “那若是你家大人错了呢?”

        “鹤望姑娘,我家大人是不会错的。”合欢被这个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坚定的回答。

        鹤望此时已经没了再同合欢聊下去的心情。她六岁被父亲交给辰渊,这么多年,或许早就该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然而大概是元神的缘故,那些儿时的记忆,在她脑中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细节都不曾忘记。她记得自己的母亲夜夜拥着自己入睡,对她从来都是温柔至极,从未责骂过她。她母亲长得极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榆荫内杀掉了多少朝廷命官,又使父亲不得不出征余国。

        书房内,三位大人已经沉默了很久,只听到偶尔几声茶杯拿起放下的声音。

        “看来辰渊大人是铁了心让这事儿难办了。”巳未锦放下茶杯,率先开口。

        “你怎么保证取走申世的元神就能灭了它?”

        “我怎么保证,辰渊大人不是看的很清楚了吗?”巳未锦顺着辰渊的话毫无停顿的答道:“合欢今日的剑,大人难道不认识?”

        令辰渊多看一眼的那把剑,是刺灵剑。这把剑若是刺入人的心脏,此人当即灰飞烟灭,若是刺中神兽元神,元神便即刻消散。

        “也真是难为巳未锦大人找出这么好的东西来。”辰渊冷笑一声。“我怕到时你是连她的身都近不了。”

        “近不近得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巳未锦眉毛一挑,冷眼看向辰渊。

        “行了,你俩人也别在这话中带刺了,我倒是觉得此时不能正面冲突。”子虚大人看着二人这架势,便赶忙上前把话题岔开。他倒是同意辰渊说的,申世既然能养出修罗那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那么他的元神必定也不会很好对付。

        “子虚大人,我倒是有个想法,”辰渊看向子虚说道。

        “辰渊大人请讲。”

        “若是那申世从未放元神与鹤望身上,而修罗又从未有机会活着这么久呢?”辰渊将头靠近子虚,眼睛微微眯着。

        “辰渊大人,你这是疯了!你杀了我吧!”子虚听到辰渊这话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可知道我这法术不能改写过去,更不能把人杀死在过去。”

        “那若是我去呢?”辰渊平静的说道。

        “你去?你怎么去?”

        “听闻东海有一块神机石,此石是女娲留下的时间之石,带着它,就算常人也可以穿梭于时空之间。”

        “那大人可曾听说,说是改变了过去,影响了未来,便要灰飞烟灭,连个渣都不剩?”子虚盯着辰渊,一字一顿的说着。

        “我带着神机石,子虚大人带我回到申世将元神放入鹤望体内那日,先阻止此事。然后再去一个适当的日子杀了过去的修罗。”

        “辰渊大人,你有听到我刚刚说什么吗?”子虚弯腰探向辰渊,着实想刺他一剑。

        “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人活着,却是可以死的。只烦劳子虚大人最近多往回跑一跑,找一个杀掉修罗女的良辰吉日。”

        “哈,啊,”子虚仰头干笑两声,“大人这是要舍小我为大义,还得拉上我一个垫背的。”

        辰渊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喝着茶。巳未锦转头看向辰渊,只是盯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辰渊心意已定,是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而他巳未锦又何尝不是认定了就一定要做到的人呢?既然自己已经定了杀心,那就没有再浪费时间的道理了。巳未锦要杀的人,何时能活下来了。

        巳未锦瞬间从椅子上消失移至院子中鹤望面前,辰渊看到身边的巳未锦不见,倏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破门而出,冲入院内。他看到巳未锦以内力逼近鹤望,一掌拍上其胸口,辰渊拔刀飞身过去正欲砍上巳未锦的手臂,却突然金光乍现,刺入双眼使他们动弹不得,只见天雷滚滚而来,大雨突降。合欢在一旁看到巳未锦大人被金光困于中央,拔剑而起,朝着鹤望心脏的方向直冲过去,就在差一分要刺入鹤望心脏之时,辰渊突然冲上去,回身一刀,朝着合欢的胸脯砍上去。顿时鲜血喷涌而出,染透了合欢的白衣。

        此时大雨倾盆,几人站在雨中等金光散去。鹤望只见脚下的合欢倒在血泊之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死人。

        辰渊扔掉佩刀大步上前将鹤望拥入怀中,将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上。

        “没事了。”辰渊心有余悸的说道。

        巳未锦看着眼前这一幕,将合欢从地上抱起,不管他的血是否会脏了他的锦衣,瞬间消失不见。子虚背过身去,站在雨中若有所思。

        “进屋吧,别淋了雨。”辰渊温柔的说道。

        鹤望慢慢推开辰渊,从他怀里出来。合欢的尸体已经不在了,但地上鲜红的血流证明过刚刚的事情是真的而不是一场噩梦。她抬起头来看着辰渊的眼睛,那眼神中交杂着太多的感情,让辰渊看不明白。

        “鹤望,”辰渊伸出手拉住想后退的鹤望,轻声唤道。

        鹤望摇摇头,推开辰渊的手,缓缓转身向房间走去。

        辰渊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这缘分,大概真的是碰不得吧。

        鹤望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她不敢将眼睛闭上,一闭上,就看到合欢的尸体倒在自己的脚下。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是辰渊的身影。她不打算出声,也不打算开门,然而辰渊还是把门推开,径直走到她面前。

        辰渊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都是些鹤望平日里喜欢的菜。

        “吃点儿东西吧,我们明天回程。”

        鹤望没有回答,她低着头,不能直视辰渊。

        “今日吓到你了,我让厨房煮了安神压惊的茶,趁热喝了吧。”辰渊柔声说道。

        “谢辰渊大人。”鹤望轻声说。

        她抬头望了眼辰渊,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她是申世之女不假,养在皇宫太渊殿中也不假,但她也是逆贼之女,是本该斩草除根的根。她自知自己活到今日,全靠辰渊护着她。按理说皇上下旨赐婚,她本该欢天喜地的高兴才对,然而她却不愿意,因为她对辰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而她也不能再忽视自己的这份心思。然而,鹤望心里想着,是否今日在她面前杀人的辰渊,才是真正的辰渊大人呢?那个与她整日逗趣,流露欢喜之意的,究竟是大人的真心还是消遣?

        辰渊见她不说话,低头轻叹了一口气,便衣袖一挥转身往门外走,正当他走到门口处,刚要推开门之时,却又停下了。辰渊的手在门上停住,他眉头微皱,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目光坚决的回过身,大步上前跨到鹤望面前。他低头看着鹤望惊讶的眼神,调匀了有些发抖的气息,声音低沉而坚定的问道:

        “我的心意,你可知道?”

        鹤望听到这句问话,顿时吓得后退一步,她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眼睛,心脏好像突然漏停了一拍,接着又如小鹿乱撞。她从未想过辰渊会同她说这些话,即使想过,也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时候。

        辰渊盯着鹤望,他读不懂鹤望的心事,这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过了许久他都没有等到鹤望的回答。

        “早点睡。”辰渊带着气声吐出这三个字来,便真的走了。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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