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6 章 第 246 章

林清韶和林菀在警局外等待着林桑。

    他昨晚半夜接到消息，林桑在宴会中途遭到了追杀，她所驾驶的车辆在郊外爆炸，现场发现十几具被烧成焦黑色的尸体，暂时无法确认死者身份。

    林清韶脑子里轰然一声，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的双手抖得厉害，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砸到了地上，清脆的响声惊醒了他，他颤抖着捡起手机，但慌乱之中，他怎么也翻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个号码。

    他握着手机在原地静默了几秒，忽然猛地将手机砸向墙壁，昂贵的水晶饰品被砸了个稀碎，散落在地上，映出无数细碎的昏暗的灯光。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楼上的林菀，她急忙跑出来，看见林清韶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清韶转过身，林菀才发觉他双眼赤红，又满面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绝望而狂躁。

    她从没见过哥哥这样可怕的样子，一时被吓坏了，“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清韶稍微恢复了些神智，他的声音沙哑异常，“通知白叔，叫他准备专机，我要立刻到邻市去。”

    林菀立刻联系白叔，她猜到是林桑出了什么大事，心里也担心，但她现在也不敢问，林清韶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杀人，她不敢再刺激他的情绪。

    两人深夜赶到案发地点时，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尸体也已经被运走，只有散落的车辆残骸。

    车还没有停稳，林清韶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几步冲向警戒线边的警员。

    “我……我是林桑的未婚夫，她……”林清韶看着满地焦黑的残骸，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一想起林桑可能已经遇害，他心里绞痛难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警员心中叹口气，“这位先生，现场没有发现女性尸骨，林桑女士并不在这里，局里已经调动了大批人手进行地毯式搜索，请等待消息。”

    林清韶的心短暂地落地了片刻，很立刻又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其实他也知道林桑安然无恙的可能很微渺，但他现在只想死死抓住这一点希望。

    他派出了林家所有人去找，煎熬地等待了大半夜后，终于在清晨五点的时候接到了消息。林桑受了些伤，但好在都不是致命伤。他赶去医院的时候，林桑已经处理完伤口，去了警局做笔录。

    他不是案件有关人员，不能随意进出，只能在外面等着。

    不多时，林桑的身影遥遥出现。

    林清韶站在原地看着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以前从没发现能这样远远看着她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他快步走向林桑，颤抖着将她拥抱在怀里。

    “林桑……”

    林桑疲惫地闭了闭眼，轻轻拍拍林清韶的背，低声道，“嗯，我在。”

    “林桑，林桑！”

    他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眼泪也落在她肩膀。

    “我没事，”林桑抬起头，拭去他的眼泪，“别哭。”

    林清韶的眼泪落在她手心，林桑顿了一下，又伸手拥抱了他，“让你担心了。”

    两人相拥良久，林清韶终于松开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调取了昨晚的监控，林桑是驾驶着昨晚那辆爆炸的车离开的，车辆爆炸时她为什么不在车上，又是谁把车开到那里的？是和她一起离开宴会厅的易遥吗？

    林桑沉默良久，“昨晚我被杀手追击，是易遥替我引开了杀手，警方做了DNA比对，车辆爆炸现场找到的尸体里……有一具是他。”

    她看向远处，神色沉重，“他是因我而死。”

    林菀怔在原地，喃喃道，“他、他死了？”虽然她已经放下了对易遥的感情，可乍然听闻他的死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这和爱无关，只是对死亡的怜悯。

    林清韶沉默着，他没有想到易遥能为林桑牺牲生命，换了他是绝对做不到的，他有自己的责任和亲人，人世间有很多他放不下的东西。他当然爱林桑，所以可以在她活着的时候给她自己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和她一起赴死，但他不会用自己去换取林桑的生。

    此刻他由衷地感谢易遥，感激他救了林桑，让他不用在活着的时候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案件完结后，林桑将易遥的尸体火化，将他的几件衣裳安置了下葬，立了个衣冠冢，至于他的骨灰——已经被林桑秘密分散着撒到了各地。

    对于易遥的死亡，警方按照惯例怀疑过是林桑谋杀了易遥，趁势推给杀手。

    因为有些事情确实太过巧合，比如在案发的前三天，林桑申请解除警方对她的保护，所以案发当晚没有警察贴身跟着她，当晚的具体情形也没人清楚；又比如她一向谨慎，除了必要场合很少出席一些宴会，那晚的宴会并不是非去不可，她为什么会出席？保镖又为什么没有贴身保护她？

    但她又确实没有任何动机，况且她的证词和现场发现的证据也对得上，警方没有找到证据，案子也只能按照已有的证据结案。

    因为这件事，林桑和林清韶的婚期再次推迟，毕竟刚出了这样的事，也不会有结婚的心情。但对林桑而言，她已经捏住了林家的实权，也没有必要和林清韶虚以为蛇下去，两个人的许多观念都不同，将来迟早会翻脸，结了婚再离婚远不止是办两个证那么简单，而是会涉及到许多财产纠纷，尤其是股份，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精神也不好，她现在不想再多花心思去转移股份。所以趁势推迟婚期是最方便有效的选择。

    晚饭的时候，林清韶忽然问道，“林桑，听说你今天又提高了员工工资？”

    林桑笑道，“是啊，怎么了？”

    林清韶沉吟片刻，“你这几年陆陆续续地提过五六次了，林氏在业内的工资本来已经是最高的了，现在几乎是其他企业的几倍了。”

    林菀给林桑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咱们公司每年净利润那么高，这点钱不就是毛毛雨嘛，况且我在公司有段时间了，员工们确实也很辛苦，也该给他们涨涨工资。”

    林清韶敲了敲她的额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叹口气，神色有些凝重，“不是钱的问题，各家企业给员工的工资都大差不差，林家的工资却定的这么高，这会抬高工资线，其他企业招工会有困难。这些年对我们不满的企业有很多，只是他们不是林家的对手，但长此以往下去，林家迟早要成为业内公敌，老话说双拳难敌四腿，他们要是一致把矛头对准林家，也会很麻烦。”

    林菀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道理，自己抠门儿还不许别人大方了？现在我们林氏才是龙头老大，要迁就也是他们来迁就我们，难道我们还得降低工资迁就他们？我都不把他们放眼里，哥哥你也过分谨慎了。”

    “那你去对付他们？”

    林菀笑道，“这不是有你们在吗？哪儿用得着我呀？”

    林清韶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晚饭后，他单独和林桑在书房办公，林桑正全神贯注处理工作，林清韶坐到她身旁，踌躇片刻后才开口，“林桑。”

    林桑抬头对他笑了笑，“有话和我说？”

    “嗯，提工资的事情先不说，你这些年提拔的高管都是些没有背景的年轻人，我对你用人没有意见，公司这些年的收益越来越高，这都要归功于你会用人，我想问的是，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林桑看着他，“我想改一改商界的风气。”

    林清韶颇为惊讶，他以为林桑只是随口说说，完全没有当真，毕竟这种话怎么看都像玩笑。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林桑笑着摇了摇头，“清韶，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是认真的。”

    林清韶震惊地说不出话，林桑要改变商界的风气，那她就不仅仅会成为商界公敌，更会成为整个富人阶层的公敌。而且她所代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林家。

    “林桑，这件事我不能同意。”他疑惑地望着林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就很好，你这么做能让我们得到什么新的利益？”

    “不，清韶，这并不是为了林家的利益，”林桑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中的繁星点点，“我希望的是人能够作为一个人生活下去。这个世界太割裂了，大家好像生活不一样的世界，天堂和地狱在这里同时存在，当然了，富人在哪里都过得很好，但是穷人也应该有人的生活。”

    “你要帮助那些穷人？即使你真的帮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也许一开始他们会感谢，但渐渐地，他们只会觉得你给的不够，他们反而会因此而憎恨你，甚至反过来将枪头对准你，他们没有勇气反抗压迫他们的掠夺者，对掠夺者奴颜媚骨，只敢伤害那些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微微皱起了眉，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总之，有些人过得不好是他们应得的。”

    “人的品性与穷富无关，这样的人哪里都会有，并不只是穷人会这样。有人确实是活该，但更多的，只是被逼的没有了退路，不是所有穷人都活该受穷。”这个电视剧里的世界就像是现代版的封建社会，整个世界都被割裂成了两端，有钱有势者的天堂，无权无势者的地狱，林桑叹口气，“清韶，你记得三年前的那次追杀吗？我们在警局看到的那个女人，她是来认领丈夫尸首的。是，她的丈夫就是那晚的杀手之一，他们的孩子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他自己也算有傍身的本事，他可以去赚钱，也可以去借钱，但因为他的枪术很准，那些人看上了他，想让他来杀我，所以他们花了几十万打点了一下，就让他既赚不到也借不到，为了让孩子能治病，让家人能平安活下去，他只能乖乖替他们杀人。”

    她看向林清韶，“你不觉得这样的世界很可怕吗？只需要那么一点钱就能拨弄一个普通人的命运，能让他们进退维谷，只能去往死路。”

    “是，很可怕，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是可以搅弄风云的人，而不是那些被搅弄的蝼蚁，他们的生活、甚至是死活，都离我们太遥远了，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底下的绞杀无论多么凶狠，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地位，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永无止境的掠夺厮杀，才让我们的地位更加稳固。如果你主动向他们伸手，不仅不能把他们拉上来，反而会被他们拉进深渊，粉身碎骨，永无翻身之日。”

    林清韶走到林桑身侧，握住她的双手，他的言辞是冰凉犀利的，但他的手是温热的。

    “林桑，世界永远都是这样的，先不说你到底能不能改变，就算你能改变，又能维持多久呢？当权柄交替，它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那你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林桑看着他，安静地沉默许久。

    良久，她轻声缓缓开口，“清韶，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比你自己都更了解你。你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是在为我着想，你也确实在为我着想，可是这不是根本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林家吧。你更担心的是我会把林家拖下水，去做这件毫无意义的事，然后动摇林家的根基，损害林家的利益。”

    林清韶握着林桑的手略微松了松。

    林桑反握住他的手腕，唇边忽然露出些许笑意，“我当然不是怀疑你对我的爱，你不是说过，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吗？你认为我那天说的只是玩笑话，难道这个承诺也只是个玩笑吗？”

    “当然不是！”他下意识地反驳，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只是……”

    “只是有很多个前提，”林桑笑着松开他的手，“不能损害林家的利益，不能伤害你的家人。最好也不要伤害到你的个人利益。”林桑淡淡一笑，“你是爱我的，可是你总有更重要的责任，我永远不会是你的第一选择。”

    “我当然爱你，”林清韶闭了闭眼，又挪开目光以逃避林桑的审视，因为将要出口的话令他自己都感到难堪，“可是我不能因此放弃我的责任，林家重于一切。”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这些年林桑对他太好了，一切都以他为先，他以为自己也能做到她那样，可现实是他做不到，他此刻才发现自己给予林桑的爱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纯洁无瑕，为什么此刻才发现呢？因为林桑从不逼他做选择题，她永远都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考虑一切，打点一切，他什么都不用去想。

    所以他现在才发现，当两人之间出现了立场和利益的冲突时，他会把她无限地向后摆放——他根本做不到林桑那样，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利益。他关注和体谅自己的苦衷，可他无法体谅林桑，也不能为她放弃太多利益。

    他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如此虚伪。

    “哈哈哈，好吧，真是无奈的现实，无奈的爱情。”林桑忽然笑出了声，“你那些承诺的价值就像那些甜言蜜语一样轻飘飘。”

    林清韶依旧看着别处，不敢和林桑对视。

    “清韶，你今晚说的这些话太让我伤心了，”林桑嘴上说很伤心，可她的笑意不减，“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后再给我答复，或许你的新答案能让我不那么伤心。”

    林清韶看了林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匆匆地点了点头，就逃一样奔出了书房。他清楚地明白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他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哪怕说假话也好，他应该安抚林桑的情绪，又或者认真地谈一谈，但愧疚使他无地自容，也没有勇气再留在她面前。

    因为无论他如何愧疚难过，在现实来临时，他都会像三年前一样选择家族利益，而不是林桑。

    书房里的林桑望着关上的门，笑意淡了些。她成功转移了林清韶的关注点，心中却有点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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