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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檐鬼


温成钰是一只檐鬼,手脚敏捷平日喜爱宿在房屋瓦檐上,白日里看着下面的街市开张,枕着阵阵炊烟休憩,夜晚凉风吹拂之际,她却精神大好,睡也睡不着。

        温成钰生前是孤儿,迫于营生做起了飞贼,但是偏偏心肠软,不敢取人命,却嫉恶如仇,只做些劫一惯搜刮民脂民膏官老爷的勾当,不想却被人记恨,一直追杀她。

        温成钰过着逃生的日子,每三个月换一次住处,白天躲避追杀,晚上出来跑江湖。有一次,她搬到了郊外一处杂居,住在她隔壁有一家二口,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和十岁左右的姑娘,温成钰通过观察得知,这位娘子的丈夫外出做工,常年不回来。

        温成钰办完事,轻轻地从窗户进来,把门窗锁好,接着劫来的银钱放好,给自己正了正骨,洗了药浴,换了身衣服,准备睡下了。

        这时,隔壁传来大声争吵的声音,是女人的尖叫责骂声和嚎哭声,温成钰行走于夜间,耳目比常人更警觉些,听的响动也格外大些。

        温成钰一跃而起,套了衣服在墙边偷听,手里攥着匕首,有烛火燃烧和草鞭抽打在人肉身上的声音。她细听了会,母女二人似乎是因为琐事争执,无甚特别。

        温成钰挣扎了一会躺下,在心惊的争吵中浅睡下了。

        翌日,温成钰出去采买,同行的人告诫她近期有异动,切记行事,她回来后在小溪边偶遇了那个小姑娘,远远的一个背影,正在吃力的搓洗衣服,手臂细瘦,挽着的袖子上有几道殷红的血痕。

        温成钰觉得这个姑娘很可怜,无论她的错处是何,都不该如此对待她。

        姑娘的母亲见温成钰盯着她女儿手臂上的伤痕看,气呼呼地走过去,夺了女儿正要洗的衣服,把她的袖子弄下来,推了她一下,破口大骂道:“不中用的东西,说了多少次,衣服你永远洗不干净,还平白无故浪费了许多皂荚粉,你知道这些东西有多贵吗?给老娘滚开。”

        小娘子把她女儿撵开,自己搓洗了起来,边洗边骂,孩童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搅着衣角,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温成钰盯着看了片刻,摇摇头走开。

        住在城郊的这段日子也算平静,美中不足的是,隔壁总是争执不断,温成钰为此非常苦恼,也十分为这个姑娘感到担忧。

        温成钰不曾外出,无聊的时候就听听隔壁的响动,奈何越听心中越不是滋味。

        这日,温成钰破天荒地听见姑娘反驳了她母亲几句,脸上略有惊喜,她踮脚偷听半柱香,却不巧听到响亮的巴掌声,子时将至,仍未停歇。

        温成钰有些心急,迈门出来。

        母女俩的房门露出些光亮,温成钰敲敲门,她二人从里面走出来,姑娘脸上一片红肿。

        温成钰先是听她们相互争执了几句,温声道:“娘子此举,或折损他人自尊,终不是良策。”

        说罢,温成钰有意无意地从她女儿的脸颊处扫过。

        姑娘见温成钰打量她,面色更羞恼。

        母女二人余怒未消,你一句我一句地声音大了些。

        温成钰声音轻柔,劝了这位娘子好好说与。

        谁料这位娘子骂道:“你又是从哪个水田里多插出来的秧?是家里人死光了还是你丈夫没把你管教好,大半夜的跑到我这里来说教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位娘子疾言厉色,把温成钰劈得一愣一愣的,温成钰自想本是好心,说话又好言相劝,竟得了一顿臭骂。

        娘子见温成钰说不出声,得意得撇开头,又和她女儿争执了几句,用词更加让人不忍听下去。

        温成钰又气又急又委屈,又小心地劝说了一句。

        谁料这姑娘看刚才母亲下了她的面子下得很爽利,突然怒视着温成钰道:“你闭嘴!”

        这一下可把温成钰的脸打成稀泥,温成钰脸色铁青地说不出话来。

        温成钰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颓然,定定神就好了,谁知她松懈之际,被一柄利剑给抹了脖子,直接倒在五步之内。

        原来暗杀她的人早就在四周一直等待着时机,而这对母女也是他们特意送了银子让她们日日夜夜争吵来扰乱温成钰的。

        温成钰觉得自己身体怎么也动不了,神思渐渐地漂浮上去,有火把照在她的脸上。

        “娘,那几个官老爷走了,这个人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听说这个人是逃犯,不然把她的尸体送到衙门吧!”

        温成钰越飘越往上,心中的怒气像气球一样嘭大。

        温成钰咬牙切齿地想要骂脏话,奈何不会,翻来覆去了说了几句“卑鄙无耻,暗中伤人,不齿,不齿!!”

        温成钰回忆往昔之事,现下思量着更是为难。

        她落住的这户人家也是一对母女,母亲做猪肉生意,听别人都叫她张家娘子,女儿今年刚巧也是十岁,在庠里读书,每逢庠里放假,她的母亲就会接送她回家。

        张家娘子的女儿有些虚荣,觉得牛车过于简朴,不如马车气派,就央求着她母亲买辆马车。张家娘子性子较柔,耳根子软,就答应了。

        快到端午节时,张家娘子去了田地摘了艾草,一时忘了时辰,着急之余摔伤了一只手臂,骨头和皮肉都露出来也没顾得上,胡乱用布帛绑住,就赶紧赶了马车去接女儿。

        温成钰躺在屋顶上补觉,一闻到血腥味立刻醒了。

        只见马车飞驰,留下一阵尘土。

        张家娘子接回女儿后,女儿脸上略有不满,指责母亲误了时辰,午饭也做得没有庠里的好吃,也并未发觉母亲的手受伤了。

        待把女儿送去回来。邻居提醒她的伤口该包扎了,看得有些严重。

        张家娘子呵呵一笑置之,忙着去剁猪肉了。

        过了半月,张家娘子去田地里收谷物,黄昏之时又去接了女儿。

        她女儿不满马车上的帐布太过老旧,横木粗糙,马的鬃毛也不亮,想要换新的,张家娘子听了也没有说些什么。

        回来把她女儿说的话当成有意思的事和邻居们说道。

        邻居和温成钰听了都皱起眉头。

        “张家娘子,你这胳膊伤有半月了,怎么没见你去请个郎中去看看?延误了病情可不得了,你女儿也是,得了几天假回来也不见关心你两句?”

        “是啊,女儿不心疼你,我们还心疼你呢,每天操持这么多事,伤口会更严重的,走走走,去看郎中吧,我们陪你去。”

        张家娘子笑着推辞,说要去给女儿收拾衣物。

        几位邻居相视而望,脸上都是复杂的神情。

        街巷上,张家娘子驾驶着马车,她的女儿冷冷地坐在一旁,温成钰看着十分愤懑。

        温成钰心想,她是人的时候,看透每一处单檐,重檐,飞檐的瓦片,她死了,身体碎得连一块破瓦都不如。她不懂什么是“内人”和“外人”,“一家人”和“无关人”,“局中人”和“局外人”,此时此刻,她就想多管一遭,虽然人有时候称不上“卑鄙”,算不得“无耻”,兼不得“不齿,”甚至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做出来的事情,怎么就这么令人气愤呢。

        温成钰指了一片落叶,落叶飞到一只小鸟的羽毛上,小鸟吱吱叫了两声。

        一摊暖软的液体啪嗒掉在张家娘子女儿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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