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柳诚甫有点绝望。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既、既然如此，你看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然后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最好别来，千万别来。

        何行似乎很感激的样子，郑重其事地向他拱手行礼。

        柳诚甫装作不在意地摆手，迅速走到富商子弟的人群当中，假装和自己其他学生打招呼。

        谢元见他走了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富商子弟平时对他这个教书的也不怎么当回事，但这回见谢元和他相识，竟也一个个地乖巧行礼。

        柳诚甫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之前和何行在瑞广村有过照面，谢元也不深究他是如何拿到了这次赏月宴的帖子。

        但谢元也没打算先开口，就等着何行自圆其说。

        何行神色自然：“谢老板。”

        他一开口，四周的富商子弟有一瞬间的安静，不过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只不过这次他们交谈的对象不再是谢元，而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就近身旁的人。

        正好站在他们旁边的柳诚甫也被其中一个年轻人选中。

        “啊柳先生，学生最近研读了您布置的那篇……”

        柳诚甫：“我布置过吗？我给你们布置作业了？”

        年轻人：“您忘记了吗？就上个月……”

        柳城甫：“是、是吗？”

        柳诚甫心说自己从来不给这群富商子弟布置要带回去的东西，也不是他不想，主要是他不敢啊。

        富商子弟平日我行我素惯了，哪里服他管？

        柳诚甫一边和那人敷衍，一边偷偷瞟谢元那边。

        谢元等到何行先开口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便再无交谈。

        谢元也不着急，如果总是他主动挑起问题，多少会显得他有些心急。

        过于心急，容易失去主动权。

        但那何行也是个能忍的，见他不怎么搭理他，也不恼，也不走开，就这么背着手和谢元并肩站着，看着富商子弟们兀自聊天。

        估计是实在和身旁的人没什么聊的了，谢元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整齐划一地转身换了个边继续聊。

        柳诚甫痛苦地换了个人。

        他没注意到这是平日里对他尤其不客气的罗氏绸庄的大少爷罗鸿达。

        他只是不过脑地开始重复和之前一样的对话：“啊，你是说上个月我布置的那篇文章是吧，来来来，说说说说。”

        罗鸿达语气不善：“你还布置了文章？”

        柳城甫继续：“是是是，理解的不错……”

        他突然缓过神来，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你……”

        罗鸿达一向看不上他，更看不上其他人，这次什么劳什子赏月会一点都不想来。要不是被亲爹按头、弟弟生拉硬拽，非要来认识什么贵人，他还宁愿在家躺着。

        还得搁这儿没话找话聊。

        罗鸿达本来不打算和人搭话聊天，要不是身边不知道是谁突然搭话，他更不想理会。

        更可气的是，那人自己说了半天，又不打声招呼自己转头又开始找别人了。

        再看看弟弟罗鸿生，也是这般样子。

        他也是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罗鸿达气不过，转过身，还看见他那倒霉私塾老师。

        倒霉老师果然一如既往晦气，上来就和他提什么布置的文章。

        罗鸿达拿鼻孔看着柳诚甫“你你你”个不停。

        他一把挥开柳诚甫指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你你，一天到晚你你你的，烦不烦啊！”

        柳诚甫被他搞得一个踉跄。

        眼见差点要摔倒，他感觉到身后有东西挡了他一下，这才堪堪站稳。

        他回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捂着脑袋看他的啾啾。

        柳诚甫顿感得救。

        他准备无视罗鸿达，借着和孩子搭话的机会离开这群人。

        可啾啾没有如他的意。

        等她捂好脑袋，仰着头和高他好多的罗鸿达讲道理：“你怎么能推人呢！要尊老爱幼呀！”

        罗鸿达猛地看见这么个小家伙，还一脸严肃地和他讲道理，他觉得有点好笑。

        他蹲下身子和她平视，指了指柳诚甫又指她：“尊老爱幼？老是他？幼是你？”

        啾啾点头：“你差点把我俩都给弄跌倒了！”

        罗鸿达“哦”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

        啾啾歪头看他：“道歉呀。”

        罗鸿达笑出声，站起来和柳诚甫“道歉”：“刚刚对不住啊。”

        柳诚甫不想多闹事，这块地方这会儿富家子弟人多势众，真要闹起来，怕是要坏事。

        于是柳诚甫胡乱点头，准备拉着啾啾就跑。

        却被罗鸿达一把给拉住了：“别走啊。”

        啾啾本来就有点不喜欢这人的态度，见他又拉住柳诚甫，一脸警觉：“动手打人是不对的！”

        罗鸿达懵了一下，松开柳诚甫：“我不打人。就是呆的有点没意思，”他拿嘴努了一圈，“那些人不知道聊什么聊得这么热火朝天，咱们也聊聊呗！”

        啾啾不解：“有人拦着你回家吗？”

        罗鸿达走到院子旁边角落的台阶上蹲下，朝啾啾二人招招手：“当然没人拦着。”

        啾啾也登登跑过去。

        但她太矮了，那台阶差不多和她一样高了。

        啾啾伸手。

        罗鸿达下意识想抱她上去，但回神之后又把手伸了回去。

        落后几步的柳诚甫本来还以为他要把孩子抱上台阶，刚要着急。

        却没想到罗鸿达根本没打算让啾啾上台阶。

        罗鸿达朝她摆了摆手指：“对你来说太高了，危险。”

        然后他又朝柳诚甫招手，还拍了拍他身边空着的台阶：“柳先生，你赶快点。”

        柳诚甫走过来。

        罗鸿达见他不为所动，催促道：“来啊。”

        柳诚甫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袍子撩上去，也学着罗鸿达一样蹲在台阶上。

        柳诚甫心想这动作可真是不雅，然后让啾啾往旁边站站。

        罗鸿达这次表示赞同：“对，你往这边站点。虽然你还小，但也是个姑娘，不能学我们。”

        啾啾似懂非懂：“噢。”

        柳诚甫是按照罗鸿达说的和他一起蹲台阶了，但却没有聊开话题。

        他蹲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腿都麻到没有知觉了，刚想站起来，就听罗鸿达开口：“柳先生，你说人生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在这种事情上呢？”

        柳诚甫忍着痛，接话：“这种事是？”

        罗鸿达道：“不就你眼前看着这摊子烂事。”

        柳诚甫心道我也觉得是摊子烂事。

        他看了看远方和何行站在一起不说话的谢元，又看看虽然啾啾离开了，但富商依然没有搭理的薛敏敏，以及仍然被如花似玉的各家家眷围在中间言笑晏晏的太后。

        柳诚甫叹了口气。

        罗鸿达却把这口气当成了他认同自己的象征，笑道：“你看吧，你圣贤书读这么多，也觉得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应酬聚会是摊子烂事。”

        柳诚甫道：“这倒和读书没什么关系……交际嘛，你出身商贾家，应该比我懂这个。你看罗老板，很擅长这种场合嘛。”

        罗鸿达冷笑：“你这个老学究还挺懂。”

        啾啾垫脚：“交际是交朋友的意思嘛？”

        柳诚甫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啾啾继续开口：“哥哥你不喜欢这些是因为交不到朋友吗？”

        说着还自己点了点头：“有可能哦，你看起来凶凶的样子。不过你长得凶，不太坏哦。”

        柳诚甫差点被她这话惊地从台阶上跌下去。

        他可不敢这么和罗鸿达说话！

        且不说他富商子弟的身份他惹不起，他更怕这满脸横相的家伙打他。

        就在柳诚甫盘算着如果罗鸿达生气了要打孩子，他立刻是喊谢元来救还是自己先跳下去挡一拳的时候。

        他听见罗鸿达笑了一下。

        紧接着听他道：“小丫头挺会看人嘛。不过我不是交不到朋友，我是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

        柳诚甫回想了一下，发现罗鸿达确实独来独往的样子。

        不过……

        “你不是有一个兄弟吗？”柳诚甫问，“好像是叫罗鸿生？我看他似乎人缘不错的样子。”

        罗鸿达拿鼻子狠狠出了口气：“他是很喜欢那些东西，你看，这不还聊着呢么？”

        啾啾和柳城甫顺着罗鸿达所指看去，果然就看见了位和他有六七分像、但比他瘦小的年轻人正和身旁的人聊得正欢。

        但他聊归聊，心思明显不是在正在说话的那个人身上。

        罗鸿生一直在关注何行那边的动向。

        柳诚甫直觉自己好像发现了点什么，于是状似不在意地开口：“你们都是一家子，怎么你和你弟弟就差别这么大呢？”

        罗鸿达摊手：“所以有时候我都觉得我都不像罗家人。”

        “反正是随便聊聊，我和你们说。”罗鸿达一脸神秘。“我觉得罗鸿生在背着我爹在做什么事情。”

        柳诚甫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竖起了耳朵等他开口。

        罗鸿达道：“他以前可敦厚老实了，老是在我爹面前显自己有多么多么的比我好，处处都要和我比，现在竟然开始悄悄偷摸耍滑，甚至还偷我爹铺子里的现银了。”

        柳诚甫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等等，你说他敦厚老实却要和你比？”

        罗鸿达解释道：“那是他比较努力踏实，我呢，比较松散，也不在意这些。他努力就比我好，我一点也不在意。但他最近，虽然依然要和我比，却和以前截然不同。”

        想是突然想到的一般，他继续说道：“他还和我说，要介绍我认识什么贵人。”

        “他回爹身边回得晚，他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和爹一起走南闯北认识商场上的人。爹有哪些人脉、我有哪些叔伯，我这些都是清楚的。所以他和我说要和我介绍贵人，我很不屑。”

        “然后他就很生气，说我冥顽不化，说迟早要让我见识一下。”

        “见识就见识呗，然后我爹和罗鸿生就同时让我来参加了这个新知府办的赏月会。”

        罗鸿达说完，突然恍然大悟，对啾啾道：“哎，这贵人不会是说的你爹和你娘吧？”

        啾啾赶紧摇头：“爹爹和娘亲才不会教人偷东西呢！”

        罗鸿达将信将疑。

        柳诚甫赶紧把话头扯回来：“你弟弟平日里会去什么地方么？”

        罗鸿达看他：“不就是你的学堂么？说起来，他和你关系也应该还行啊，经常和家里说的都是，去私塾找柳先生请教功课。我爹还以为家里将来要出个状元呢！”

        柳诚甫茫然地“啊”了一声。

        罗鸿达这才反应过来：“他没去找你啊？那他老是神神叨叨地做什么？我还以为他读书读傻了。”

        柳诚甫循循善诱：“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弟弟信了什么教之类的……”

        罗鸿达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差点带翻他旁边的柳城甫：“不会吧？他打小也挺聪明的，不至于被什么和尚道士给骗了吧？”

        啾啾反驳他：“真正的和尚和道士也不会骗人呀！”

        罗鸿达从台阶上跳下来：“也有道理。我那野弟弟可看着不像是甘心吃素的人。”

        柳诚甫见他终于放弃了蹲在台阶上这个姿势，自己也赶忙站起来。

        可他蹲得太久了，腿早就没了知觉，一下子就往前扑去。

        罗鸿达正面扶住了他。

        柳城甫的下巴正好磕在了他的胸前。

        罗鸿达调笑：“柳先生，这可不兴啊。”

        柳诚甫赶紧撑住他然后站下平地。

        他拍拍褶皱的衣服，然后对罗鸿达道：“你弟弟若是真的被骗了，我建议你不如报官。”

        罗鸿达反问他：“报官做什么？”

        柳诚甫一下被问懵了。

        还是啾啾反应快：“可是你不担心你弟弟吗？”

        柳诚甫狠狠点头：“对呀，你担心你弟弟，那就早点保管，及时止损呀。”

        罗鸿达看这一大一小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的事物：“我有什么好损的？关我什么事？”

        柳诚甫本来还想乘着机会让薛敏敏或者谢元和罗鸿达聊一下，看看还能深挖什么，却没想如今竟然会有这般发展。

        他只能焦急着开口：“小偷针大偷金，他要是把罗家的家业也搞掉了怎么办？”

        罗鸿达抬腿准备绕开人群朝门外走去，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又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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