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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自打清猗诓哄着送晨去吕仙观办完了事,回来还一直不曾上报过,这回是正正好好撞进虎穴龙潭了。

        清猗倒也不是怕师伯发难,也压根不后悔自己的决断,他只怕韩濯那歹人当着送晨的面混说什么。

        韩濯笑着“哎呦”了一声,眼里的诡谲贼精几乎能把人射穿,“水镜先生突然下降,有何贵干呐?”

        “我来看病的。”清猗强作镇定,眼中难藏怨戾。

        还是五师叔比较惯他,上去把二人拉进院来坐下,又拍着清猗肩膀,“哪儿不自在?同我说说。”

        韩濯藏笑藏的语调几乎发颤,“他可自在的很,哪还会不自在啊?”

        五师叔回头看了眼韩濯,啧了啧嘴,意思叫他得理饶人,回过头朝清猗扬扬下巴示意他讲。

        “腿摔断了,烦您接上。”清猗无视韩濯,指了指送晨怀里的小猴。

        五师叔就着送晨怀里查摸一番,眉头一蹙,“且等我收拾收拾,这小胳膊小腿的,有点棘手。”

        “我寻思着吕仙观离咱们家也不远呀,飞一趟这么劳神呐?又摔了?上回是憋昏了头,这回是为什么呀?”韩濯视若无睹,根本没有放过清猗的意思,拱火的时候还不忘瞅一眼怡然。

        怡然倒不曾接他的话茬,反而是原本正在一边看茶炉子的韩泛看见送晨怀里的小猴,喜出望外的惊叫了一声,笑盈盈跑过来,“送晨哥,这小猴哪来的?”

        “还能是哪来的,”韩濯忍不住,脱口而出,“送子观音给抱错种…”反应过来问话的是三儿,后半句便压了下去。还是被靠着他坐的越常听见了,不待说完,越常抬胳膊肘杵杵他,示意他适可而止,“嗳,韩大,过了过了。”

        韩濯收了声,抿一口茶,把剩下的奚落暂且咽下,那双眼却仍旧铆着对面的清猗。

        见他们一家人说体己话,送晨自知要避开,只抱着小猴跟韩泛在五师叔门外谈天,等着五师叔在里间把接骨的医具备好,倒也不曾听得真切韩濯在说什么。

        东西齐全了,五师叔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招呼送晨把小猴抱向里间,韩泛也跟了进去看热闹,独留外头四个。

        见人进屋了,怡然终于开口,“你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清猗目光汇聚在面前的杯子上,回的却是不卑不亢:“没有。”

        怡然终于忍不住,一声长叹,道出了心中顾虑,“你想寻谁做道侣本是他情你愿的事,与我无关,我也不该多干涉你什么。只是人家送晨又不曾说要长远修道,将来大约要承袭罗老爷为官入仕的,你这不是妨碍人家前路吗?”

        其实怡然的顾虑事出有因。

        云辔拿着凭证,眼看着又要成年受封,再就是同棠晚完婚,大约今年明年往后就不大总能在这了。

        还记得他刚到名葬,也不过同送晨如今一般大。

        虽然晓得这些事早晚要来,但任谁想的再开也没法释怀。于是由此及彼,牵三挂四的,想着有朝一日,能留下的都是难得。云辔要走,将来保不齐张驽宝和送晨这些都要走,各寻前程,与其弄得滴滴答答,倒不如早些诀断。

        这着实有些因噎废食了,怡然自己也知道不可取。平心而论,即便再来一百个云辔张驽,他也还是愿意教的。

        越常知道,虽然他大哥向来诸事淡泊,但为人总有私心,如今是手把手带了这些年的云辔要走,难免消极低沉。于是只笑着打圆场,“我本以为送晨这孩子蛮精明会处世的,想着将来大约走川容的老路,哪想到也这么实心眼,纵着清猗想一出是一出,看来也是性情中人,只怕不大能去那名利场里混。”

        不想这话益发勾起怡然伤怀,越常自悔失言,起身拿茶壶添茶,试图岔开话头。

        韩濯原本盼着怡然发难,再不济越常总会说清猗两句,不想就这么一笔带过,没下文了,大不痛快,于是自己再度上阵,趁着越常安慰怡然这个眼错不见的档口,他自绕到清猗旁边,耳语挑唆:“不是我说这话,若是搁寻常人家,你们这可算私定终身了,罗老爷如果不松口,直接给你扭送衙门,叫你们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个中厉害,你知不知道?”

        清猗猛地抬了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我只想着往后不怕找不着他了,我不曾想那么多。”

        “既然如此,回头上我那拿传声契,你俩一人一个,不就得了?”韩濯见状,略扬了扬声,生怕人听不见。

        清猗不言语了,又垂眸看着杯子。

        “或者,你套个如影随形诀在他身上好了,何必大费周章?”

        “再要不,我拿个乾坤盒给你,你把他逮进去。”

        原本想再扎他两句,看见泛儿头一个从里间出来,不愿叫他听见这些话,遂又收了声。

        只见那小猴腿上绑了两块细竹板子,在韩泛手上扑腾,韩泛一时不曾控得住,小东西一下子蹿到怡然怀里,舒开了筋骨,自安卧入眠。

        怡然原本沉浸在伤怀中,看着怀里的小猴欢脱伶俐,乖觉可喜,忍不住揉一把毛茸茸的小脑袋,一时间竟忘了要做什么,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在清猗身上,半天想不出新的说辞,只压着嗓子再敲打他一句,“旁的我不问你了,往后行事,可千万过过脑子。”

        送晨正好从里间出来,带上门,回过头,偶然听见怡然这话,有如当头一棒,他瞬间明朗所为何事,登时心中一阵惶恐,遂俯首下气,毕恭毕敬地朝怡然师父为清猗开脱:“师父,道侣一事,咱们不是一时兴起,也是反复权衡深思熟虑的,清猗肯把他看家本事教给我,将来我也断然不会负他,空口无凭,此举也可见我诚意。今儿他带我领教过了,游神驭炁是门大学问,往后我跟着他安生修炼,断然不会浅尝辄止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怡然自然不好再埋怨清猗什么,一时更没话了。

        越常笑一笑,起身拍拍送晨的肩,带着怡然率先下山去了。

        看着二人背影,清猗如芒刺背,大不自在,捱训的时候不曾觉得什么,眼下二位长辈走了,那该走的大祸患却不曾走。

        也罢,韩濯不走他走便是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遂同五师叔道别一句就拉着送晨要走。

        “老弟,忙什么去?”

        到了篱笆外面,终于还是被叫住了,清猗的心几乎听了一拍。

        “来日方长嘛,这么急着要上哪?仔细再摔一回。”

        清猗嗫嚅半晌,如鲠在喉,却依旧无言以对,连缩地法都忘了。

        韩濯有他大把柄,即便他修为泼天也敌不过的把柄,因而即便千万个不服,清猗还是打心底忌惮他。

        送晨先几步出了院门,闻声又转回半个身子,“大家主放宽心,这回有我同他一道慢慢走,摔不得了,”笑容漾漾,却不再是那做小伏低的态度,“既然来日方长,咱们且从长计较嘛,清猗今儿个带我修炼累着了,烦请大家主高抬贵手,全他个体面,旁的,咱们下回再议?”

        韩濯一个劲的呛清猗得了意,不期碰上个软钉子,饧眼扬眉,抿一口茶,笑意渐敛。

        清猗是给个棒槌认作针的,送晨可不是。如今又听见这个十五六岁的小青头还知道给里长塞谢钱做人情,连宝和也说他会经营。

        那局棋下的似乎有点迷惑人,不该那么早和局。

        “二位慢走。”韩濯一时也没话了。

        送晨向他微笑颔首,领着清猗,昂首阔步,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送晨都自觉得颇有能耐,终于也算临场给清猗解了次围。

        步调翩翩,将将走到清猗谭,忽然被擒住了手腕,唬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清猗,糊了一脸迷惑,“作甚?”

        清猗笑意融融,“多谢你。”

        “你别美,”送晨前所未有的对清猗拿款,摆起了脸子,故作姿态,“往后这势态就不一样了,大家主要辖制你,兴许就要拿我开刀,你不必谢我什么,我自私,我小人,我为的是我自己。”

        清猗摇摇头,“你为的是我,维护的是我,我明白的。”

        “这是哪来的话?”送晨此刻心心念着之前的事,不免浑身不自在,偏不想叫他称心。

        “你向着我的。”清猗根本不以为意,笑容益发粲然。

        视线飘不得,送晨迫使自己稳住,目不斜视迎着清猗的满眼热切。

        他头一回这么怕看清猗的眼睛,那双眼中的炽热几乎能把人捂化了。

        “我原是想忽悠你帮我出头,做我靠山,带我修炼,自然要向着你些。”

        “果真?”

        “句句属实。”声调不由自主矮了半截,送晨几乎哑口无言了,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被揭穿。

        “那我尽力。”

        “尽什么力?”

        “帮你出头,做你靠山,带你修炼。”

        清猗言辞笃定,掷地有声,在送晨心中掀起起了洪潮阵阵,掺着歉,掺着悔,掺着甜,一下一下棰楚心房,顺着血气上涌,在眼前激起一片朦胧。

        他收了本就不该对他展露的锋芒,垂眸自嘲暗悔,羞恶之心顿生。

        说来,送晨一直以来不曾想得通:清猗究竟图什么,自问也没什么值得让人惦记的。时间长了,他的所作所为都仿佛在告诉送晨,倒也不是所有的情分都是有所图谋的。

        他真的是顶顶无私大善人,包个汤圆都能顿化舍利。

        送晨不禁在清猗的一片丹心前自惭形秽,想来真正的聪明人不是对谁都摆着城府机关算尽苦心经营,反倒是能够对人赤诚相待。能看出阴谋,也能探得真心。

        清猗为人纯善,自己就更不能让他的真心遭到一点辜负。

        送晨扪心自问,自己对他的好并不纯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论清猗说句什么,他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连横竖撇捺也拆开,寻常戏语都被曲解成撩拨。

        自我剖白一番,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比寻常贪念,却倒是种难以启齿且不可理喻的霸道。送晨生怕这种日渐膨胀的私心往后必定引得他患得患失,无可抑制的对微不足道的事锱铢必较,因此他连自己也不敢挑明。

        他希望他万事顺意,笑颜常驻,与此同时他却又希望他笑只为他,甚至想把那对炽炽眸光掖到自己袖里。

        实在大有些不人道,哪能把清猗当核舟竹偶看待?

        奈何心症是顽疾,一时改不了,运气背晦的话,一辈子都改不了。

        只是如今悬崖撒手也来不及了,他都同师父夸下海口跟着清猗潜心修炼了。

        躲又躲不掉,只能将错就错,任私心膨胀也无可奈何,干脆就这么囫囵着过罢,自己只拿千万份善意掩盖,横竖对人和善总归不会出错的。

        想来清猗那么憨,哪会瞧得出他的妄念。

        夏风听见他的心声,穿林打叶笑倒一片,悄悄告诉黄鹂,引得鸟语尖酸邕邕,直嘲此人蠢得没有药医。

        一径飞走,简直没眼看这一派荒唐捏出的天大误会。

        夏风不曾走,巴望着动静再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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