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入朝山

消息比想象中要来的更快一些，于文君已经记不清林天羽当时是怎么和她说的，唯一记得清的一句就是“莫要伤怀”，听他意思便是父亲和二哥失踪了，而母亲与大哥，辞世了。这一觉睡了两日。

        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袅袅而起似云似雾，于文君动了动酸麻的脖子，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林天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听到动静，道:“醒了？起来喝药吧。”

        于文君缓了缓神，还是觉得不能够接受。那股子钻人心窝的痛楚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无论何时记起，都觉得眼睛发涩。她端起一旁的药，轻抿了一口，这一口将她狠狠地呛了一下，她立即给林天羽来了一掌，一只手把药放回去，道:“怎么这般烫。”

        林天羽将书一放，一边口里说着“真心喂了狗”之类的话，一边给她添了一杯凉水。

        “方才熬出来的，岂能不烫。”

        待药凉了，她便一饮而尽，刚一入喉，就觉得一阵酥麻感萦绕舌尖。林天羽抛来一本书，说道:“这是师兄让你看的，他说三日之内必须倒背如流，让你改改那些毛病，管好自己的嘴。”

        于文君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只接住了书，顺手放在桌上，喝了一口凉水，却发现是一杯糖水，便不再喝了:“我少时品过的药材多，不怕苦的。”

        话一出口，她感受到了莫大的异样。

        林天羽先她一步开口：“我知晓，方才跟你说让你看的书，你没听进去。我现在来解释一下，给你喝的是变音汤，以后你得换个身份，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四少。”

        闻言，于文君才注意到桌上的一本书。翻开一看，书中都是手写的字，字迹工整，笔迹平稳有力，并且，书的记载很详细。林天羽这才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画，递给她。

        “此人名叫顾长安，身形与你相近，肤色比你浅半分，性格幽默风趣，是个不折不扣的白面书生。一家人都死于几年前的仙门战乱，而他流浪些年，坚持想要入朝山，如今正好朝山要招弟子了，你扮成他，不会有什么破绽。具体资料书上有，记载着他的生平经历与家中琐事。你可真要好好地背下来，别人问你从哪儿来，家中几口人，家父大名，你答不出，那可就说不通了。”

        “这些我知晓了，”于文君顿了顿，低头去看画像，又道，“我与他，还真有些相像。”

        林天羽郑重地说道:“四少所虑，自然周到。只是你需小心谨慎，不可露出马脚。三少与林子贤本就怀疑四少将你私藏，你若是有了破绽，我恐怕，师兄他保不住你。”

        于文君看画像看得入神，心中顿感一阵沉闷。

        五年一度的招收新弟子选拔恰好被于文君赶上了。即日起，至后两日，开始招收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少年少女，各派子弟闻言都赶来天朝求学。三人分两路前去。于文君化了妆，找来一身略旧的衣裳扮成顾长安的模样，在城中转了几圈，看着来来往往车水马龙，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了一下。

        她在心中暗暗庆幸。

        幸好，幸好遇见了四少。

        来到山底下，于文君动作极轻下了马车，蓦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一座大山。时隔几日，她又回到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不由得生出丝丝胆怯来。山上终归是有许许多多无法面对的人，日后真的需要打交道的话，她又该如何处理呢。

        这时，她身边忽的掠过一道红影，紧接而来的是一声嘹亮的嗓音。

        “柳姑娘！好巧啊！等等我啊！”

        于文君抬眼望去，那火红的轻纱在风中泛起层层波澜，一头长发宛若三月的杨柳飘飘忽忽。她没忍住赞叹了一句:“妙啊。”还没来得及上前去看看是哪个风情万种的女儿，就被边上一个湛蓝色的影子撞得身形一晃。似是发觉了什么，那少年倏然回首，对她灿烂一笑：“不好意思，借过。”

        那细眉丹凤着实是撩人，于文君心中默念是个俊俏美人，正惋惜方才没能一睹那红衣姑娘的芳颜，却忽得觉得脸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作祟，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再顺手一拽。

        是那少年的发带。

        那蓝衣少年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泄而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于文君，笑了一下:“记得还我啊。”留下一句，他似乎顾不得那么多，抬脚又去追那红衣少女了。

        于文君捻着发带思索了片刻，最终揣到了衣裳中。

        四年前的天朝本没有如今这般辉煌，从前只有单单的一座朝山落座于此，后来收复了浦山，便越发阔绰，再后来，附近的小门派几乎都归顺了天朝，也就汇成了一片仙山。那时候，于文君很是贪玩，母亲常常告诉她，应该静下心来有些作为，而父亲则认为，母亲的医者仁心成不了气候，不应该小家子气管束孩子。少时什么都不懂，她只觉得有人撑腰好玩，在林家的天下肆无忌惮造乱，到最后人人都拿才女双落和于家双少作对比，说前两位皆是刻苦勤奋、努力上进的好弟子，后两个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才女双落，双落之一有她的宝贝妹妹于弦落，世人的这些说法，她倒也认了。

        山路的尽头便是天朝的入口处。

        夏日的初晨略暖，阳光透过树梢散落一地，斑驳点点如同碎金，道路两旁的绿树在风中柔和地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边。风不算大，杂着几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梧桐的清香，簌簌地拂去了于文君的心事。

        一道上的人皆是徒脚走上来的，可大多数又偏偏出自名门望族，在家中哪一个不是被看作至宝的，此时却都被山路逼得叫喊连天。

        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刻着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天朝林氏。往上走，过了石碑，便是广央台，这台莫约有百米宽，上面刻着一圈又一圈精致的纹路，有些年头。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坐落于广央台旁，显得别致又典雅，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夕阳亭”。顾名思义，黄昏的残阳洒落在亭子上，既别具一格又寓意深厚，便命名于此了。亭中有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理石而制，十分好看。于文君抬脚踏上广央台，步入夕阳亭，刚在石凳上坐下，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耳边又响起少年嘹亮的嗓音。

        “柳姑娘！你别走那么快呀！等等我啊！”

        一红一蓝两道影子登上了广央台。果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一回，那女子留给于文君的，不再是背影，而是整个绚烂夺目的形象。那女子衣上刺彼岸，眉间点朱砂，长相邪魅而艳丽，丹凤狭长，微微一颦眼中似有秋波流转，摄人心魄。

        蓝衣少年一头长发在风中起起落落，却依旧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柳姑娘，你终于肯回头看我了。”

        女子半晌没开口，朱唇娇艳，秀色可餐。大概是距离有些远，于文君望着觉得不太清楚，想往前一点，却忽的衣角被人一拉，重新被按回座位上。林天羽兀的出现，及时按住蠢蠢欲动的于文君，头痛道：“长安公子，你激动什么？”

        林天羽又道：“那是柳家的女儿，脾气傲得很，不要去招惹。”

        “我知道柳家女儿，”于文君拍拍石桌，道，“那姑娘有些眼熟，是叫柳沐姗，没错吧？”

        林天羽答道：“没错。这身彼岸血纱，色泽上等，应是柳氏的哪位小少主。不过我看旁边那位确是陈之川，那这位女郎只得是她了。”

        “我见过她，在柳家聚会的时候，那时候，不是这个冷冰冰的模样，”于文君目光一转，又问，“不过你说的，旁边那位，叫陈之川，可对？”

        “那也是陈家的小少主，今年来的倒都是些大人物。四少去承文殿了，今年他要带弟子。这是新届弟子入门考核，我作为监察官，与你一同进去，帮你解决一些麻烦。”

        于文君眯着眼，看向了远方的殿堂。

        承文殿之后，便是宇光殿，而父亲就是宇光尊。宇光尊已经不在了，宇光殿也早在几日前被夷为平地。思量片刻，她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闷闷的难受得很。

        这时，从广央台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于文君抬眼望去，然而看过去的并不止她一人。不知何时，广阳台已是一片人海，众人听见这一声皆是一惊，下意识地便去寻找声源。

        柳沐姗与陈之川面对面而立。

        这一巴掌，着实不轻。

        柳沐姗眼神冷清得骇人，死死地盯着陈之川。而陈之川像是习以为常，顶着半红半白的脸略带惊恐地看着她的手，只见他的薄唇动了一动，话一出口令人瞠目结舌：“柳姑娘，你的手怎么这般冷莫不是受凉了？”

        于文君离得不算远，听到这话也是脚下一软，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这陈之川当真是会说话！

        柳沐姗静立着一言不发，脸上却是一阵白一阵红。

        “柳姑娘！我来给你暖暖！”

        这话听着就荒唐至极，六月天的怎么会手冷？

        他说动手还真动手，眼看那双手就要附上去了，却忽的觉得脚下一阵晃动，霎时天旋地转，众人脸色大变。混乱之中，一抹亮眼的白色从天而降，落到广央台之上。

        素雪长衫轻扬飘拂，及腰的长发绾成一个髻，三分英气，三分冷艳，眉眼中也加持三分犀利，来人目光所及之处，皆似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被她那冷眸一扫，于文君如同脚底生了根，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这个人，她似乎认得。不等她发愣，广央台又传来凌厉的女声。白衣女子的出现让众人立即闭紧了嘴，只有陈之川还在不停地细语，那女子一记眼刀甩了过去，他依旧不为所动，终于，她迈开步子施施然而来。只见那女子指着陈之川，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大骂:“披头散发，不知礼仪，骚扰女子，成何体统！”

        有丝丝的过往正一点一点蔓上于文君的心头，她忽的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林什么惠的吗？是叫林温惠吧？”

        闻言，林天羽微微一愣，抬眼看了过来:“你知晓她？”

        于文君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诡异的东西，打了个寒颤，连忙对他摆摆手，道:“你见哪个好汉还提当年勇……”

        林天羽咬牙，掐她脖子晃道：“快说快说！”

        于文君哼道：“被她制裁有何好说的！”

        林天羽忽的一笑，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你父亲不是宇光尊吗？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制裁你吧。”

        于文君不由得额头冒汗，对于这段不算光采的历史，她结巴半天才答道：“我父亲让她罚的……”

        林天羽更感兴趣了，继续追问。于文君俯身，微微靠近了些，问道:“你知晓林清浅吗？”

        林天羽点头。

        “这林清浅是个美人吧，相信你也不会不知晓，两年前前我随父亲去承文殿议事，正巧遇见她。那个时候她大概只到我肩膀这里，”于文君说着便比划了一下，又道，“圆嘟嘟的小脸红彤彤的，甚是讨人喜爱，我以前虽然撩拨过她被轰走，但我脸皮厚也不怕，就上去跟她搭话。她好像很喜欢花，怀里抱着一整抱腊梅。那时是腊月，梅花开得正盛，我就骗她，说带她去摘腊梅，她还挺好骗的，立马答应了，我就牵着她的手往千芳园走，好巧不巧，正好撞见林温惠带着两个小公子进来”

        林天羽扶额:“我大抵是想起来了……那日我和四少也在。”

        “是吗？我不知晓。你们在哪儿？”

        “千芳园……”

        “那可就真巧了。我拉着林清浅硬是要进去。林温惠偏不让我进，还要带她走。你说我能让她走么？肯定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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