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多年旧案伤结心，言说过往恨虚伪

李正怡却不愿沉溺在回忆中，问道：“最近甘州有消息吗？”

        燕三道：“四月里赵将军就要回来了。”

        李正怡沉思片刻，才道：“去兵部打听，圣上对姨父有何安排。”

        “是。”

        沈方海来送案宗，蔫蔫的问道：“二郎，那宋九郎真的是被官吏纠葛和私盐案牵连到的吗？”

        说着沈方海凑到李正怡身边，趴到案几上还不忘用那一沓公文垫着下巴。

        他闷闷不乐道：“真是可惜，宋九郎名动天下的时候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要是我早生几年就好了，真想见见宋九郎。”

        李正怡听沈方海碎碎念，抬手摸摸他的头，轻声道：“有人比圆江还想见他呢。”

        李正怡本意是江结思念宋九牧俨然已成心疾了。

        沈方海却以为是李正怡思贤若渴，也想见宋九牧，因而苦着脸问：“二郎莫不是嫌我不是三元及第？”

        李正怡啼笑皆非，不轻不重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我说的是江御史！”

        “哦、哦！”沈方海也笑了一下，然后又垮了脸道：“江明公和宋九郎感情真的很深厚吗？听说江明公今日在朝上昏厥了，他肯定很高兴吧？”

        “为何会高兴？”李正怡放下笔，松缓神情，轻叹息道：“就算真相大白天下，宋郎也回不来了，他那是伤心……”

        沈方海忍不住争辩道：“可是抓住了真正元凶，也是大快人心啊！”

        李正怡点点头，又拿起笔继续批阅文书，道：“是，我翻查旧案的目的就是还那些受冤之人的清白。”

        李正怡想难为沈方海，问道：“吏道以法令为师，圆江可知何是刻木？”

        沈方海抬起脸若有所思，道：“汉温舒者有言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后人曰法家为刻者。”

        李正怡本来已经做好从刻者讲到为官，此刻满腔言语咽在腹中，憋得难受。

        偏偏沈方海一脸容光，连连道：“我说对了吗，二郎！”

        李正怡心下一喜点点头，伸手摸摸沈方海的脑袋：“很对，宗熙愿做良吏，还人清明。”

        他说得情深意切，沈方海也备受感动，点头道：“二郎心系天下，圆江拜服！”

        李正怡笑笑，抬手示意燕四送来糕点，好让沈方海解嘴馋，结果就听见沈方海小声道：“那要是我被杀了，二郎会不会也这么伤心啊？”

        李正怡闻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拿糕点堵住沈方海的嘴：“少说两句吧！”

        说着把人推给燕六：“带他去敲院里树的南面三下！”

        沈方海被燕六带走了，李正怡才长出一口气心道果然是孩子，以为小声问就不犯忌讳了，又觉好笑。

        沈圆江也不是不知道这话不吉利，还是要小声问自己，孩子气。

        想了一会后，李正怡静下心来处理案子。除了楚生路外，还有六人与刘家有关，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平白蒙冤。

        又过了几天，已是三月中旬了，燕三忍不住提了赵观平生气这件事，“主子，您是不是忘了跟赵郎解释王妃的事了？”

        李正怡早忘了，迟疑道：“什么事？”

        “就是、上次送赵郎和四殿下去温泉临行前，他问——”

        “坏了。”

        真忘了，怪不得这段时间赵观平不来这了，李正怡心中只拍脑门，忙道：“明日请平郎来我这，把这个月圣上才赏的茶装起来，还有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块成婚时旁人送来了紫笋茶，也拿出来。”

        “是。”燕三连忙出去了。

        一大早，燕三便亲自去了赵家，结果赵观平躲在房里不出来，推说自己发热了。

        赵起月已经去了医馆，文天冬捏着干果坐在廊下，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煽风点火，起哄道：“赵观平他根本没病，就是不想见李正怡！因为他——”

        赵观平开门出来了，瞪着文天冬道：“数你话多！”

        “切，你阿姐不在，我可不怕你，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啊！”

        文天冬说着凑到燕三身边，贱嗖嗖道：“诶燕三，最近跟燕四吵架没？你俩可不能再吵架了，长大了，就不兴那一套了。”

        燕三全都应下，道：“是。”

        转向赵观平道：“赵郎，主子请您晚上去，给您封了两砖茶，还都是贡茶院新来的茶，您待去啊！”

        赵观平思考了片刻，点点头道：“那我晚上去。”

        晚上见了赵观平，李正怡送上茶叶，解释他没有使张雪颜不孕，而是先避孕。

        赵观平早从赵起月那知道了，听李正怡亲自跟自己说清了也就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李正怡说他叔父赵决明马上要回京了。

        “那圣上是不是不打算再让我叔父带兵了？”赵观平皱眉，他懂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因而焦心不已。

        “平郎别急，”李正怡给他倒茶，安抚道：“其实在京中也好，刀枪无眼，边关总是危险。”

        赵观平这下连茶的滋味都尝不出了，捏着杯子问道：“我是担心圣上对叔父不利，他手无兵权，只怕会任人拿捏了。”

        李正怡垂下眼，轻叹道：“可平郎以为手握兵权就真的安全吗？你可知唐雁远是谁？”

        赵观平略有迟疑，答道：“难道是皇后的阿翁唐大将军？”

        “正是，”李正怡似有感慨道：“唐雁远，是祖父时的第一大将军，当初圣上还是皇子时，坊间就有传闻，不是先皇选储君，而是唐家女选夫婿。”

        诸皇子谁娶唐家娘子，谁得江山。

        “圣上娶了唐家娘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她入宫前两年独宠，后宫没有其他妃子，后来久无所出才选秀。”

        “说来也巧，选秀刚一结束，皇后就有孕了，后产下一男婴，圣上唤他李正隆，小名叫权童。”

        隆同龙，可见圣上对此子十分重视。

        “此间，所有妃子一旦有孕，都被皇后除了，直至李正隆天花夭折，皇后悲伤过度。又逢唐雁远出师不利，吃了败仗，而姨父和舅父初出茅庐就小胜一场。”

        李正怡停顿一下，又道：“这些都是同时发生的。”

        赵观平越听越心惊，唐家势大、皇后独宠、专横六宫、谋害皇子、失子之痛、出师兵败、新秀势起……

        “平郎可知，唐大将军是怎么死的？”李正怡是笑着问的。

        赵观平竟然有些结巴了：“不、不知。”

        “病逝，”李正怡加重语气，强调道：“风寒病逝，可当时肃州正值夏日炎炎。”

        气氛骤然凝重，赵观平只觉冷气一下从地上蔓延至腰间，几乎快要不能喘息：“意思是……”

        “君要臣死，臣，”李正怡把茶碗重重磕在桌上：“不得不死。”

        一切祸福在君主一念之间，就连当初的唐峤业不也如此吗？

        既要仰仗此，又心存芥蒂。既要将者声威镇压敌人，又不想威望高于自己，当真虚伪至极。

        赵观平几次深呼吸才稳住心神，手中杯子上沁了一层汗，虚声道：“那、陛下是想……”

        李正怡轻笑一声，道：“这就是我说让你不要急，圣上没有这个意思。”

        赵观平这才定了心，微微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

        “平郎，前些时日是我忙宋州楚家的案子，实在不是故意忘了与你解释张娘子的事。”

        李正怡说着指了指燕三，道：“多亏还有燕三提醒了我，否则我真是给忙忘了。”

        赵观平垂头搓手，认错道：“我也有错，不该跟你使小性子，还推说着不想见你。”

        李正怡不会同赵观平计较这个，但要让燕三心里解了疙瘩，道：“那辛苦平郎给燕三说一声，也算没少喝他沏的茶。”

        燕三垂首不语，赵观平忙站起来，亲自倒了茶给他，递过去道：“今日我不该胡乱说话，燕三郎可不要记我的错。”

        燕三接了杯子，微笑道：“赵郎您说笑，咱们这些人哪里敢记您的错。”

        李正怡悄悄给燕四使了眼色，让帮忙劝和劝和，燕三这是还不消气呢。

        燕四忙攀着燕三的胳膊，夺了茶一气喝了，还了杯子给赵观平道：“赵郎，正好我渴了，这茶我替燕三喝了，您坐您坐！”

        说着燕四带着燕三走了，招手让燕九、燕十进来了。

        赵观平看得一清二楚，心知今早也确实是自己不对，但李正怡都不计较这个，总觉得燕三有些不饶人了。

        李正怡示意赵观平坐回来，岔开话道：“我前些日子忙得是楚家的案子，但干系的是江御史的学生宋九牧，平郎可听说这件事了？”

        赵观平点点头道：“听说了，宋九郎当真可惜。”

        李正怡笑道：“什么宋九郎，没得以为他家中行九呢，宋郎家中行三，该叫他一声宋三郎。”

        李正怡想起近些日子沈方海总是嚷嚷着宋九牧如何如何，忍不住细说：“宋三郎字尤心，天和十九年中状元，剑南道雅州卢山郡严道县人，少时聪明好学，十八年来到长安参加大考，十九年被钦点状元，名动天下。”

        “可惜了，”李正怡叹息道：“可恨那柯文该千刀万剐，不仅杀害了宋三郎，还诬陷连累多户人家，楚家只是泛泛之中的其一。”

        赵观平也是默然不语，半晌突道：“我听阿翁说，最近太医署来了个姓楚的太医，医术十分了得呢。”

        李正怡笑笑，转了话聊起四月初的樱桃宴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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