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把酒激士

乌苏人的内心艰难地挣扎着，现在给他们的选项只有两个，得罪大傼或者得罪匈厥。国小力弱，在夹缝中求生本就不易，他们只能尝着这左右为难的痛苦。得罪大傼，会面对东面安西都护府二十万大军的直接威胁；得罪匈厥，几十万匈厥骑兵可能转瞬即至。现在还有这可怕的波斯砲，如果五百斤的弹丸砸向伏狮城……

        再次回到王帐，气氛有些沉郁，乌苏人始终在左右摇摆。乌尼弥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维吉弥，眼中隐隐透着即将胜利者的挑衅，维吉弥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子默不作声。这时翁思弥打破了沉寂，说道：“现在，就请大家重新推举新乌苏王吧，我推举乌尼弥。”

        宇文泰面沉似水，现在口舌之争已然无用，大傼军力还在千里之外，又不能展示给这些乌苏人看，他们现在看到的是匈厥的镔铁刀和投石车。他只能听着诸小王一一说出自己推举的人，脑子里在快速地思考着对策。

        一番推举过后，还是八个人支持维吉弥，九个人支持乌尼弥，相比上一次，双方各有两个人改变了主意。

        “推举乌尼弥的小王更多，那么，我们乌苏的新王就是……”

        “等一下！”没等翁思弥说完，宇文泰又打断了他。

        “宇文大人，大傼虽强，可也不能欺人太甚，推选新王毕竟是我们乌苏人自己的事情，请大人不要过多干涉。”翁思弥有些不满地说道。

        “小王误会了，这当然是你们乌苏自己的事情，不过我是觉得这样推举有失公平。”宇文泰这次没有提什么会得罪大傼的话，显然已经是退让了一步。

        “哦？怎么不公平了？”翁思弥问道。

        “乌苏现在有十九个小王，可今天只来了十七个，还有两个没来，那两个小王还没有推举，现在还不能确定哪个王子获得支持的人多。”

        “那两个小王离这里很远，赶过来还要两三天时间，而且他们只不过统领两个小部族，两个部族人口加起来也不到一万，他们支持谁并不重要。”翁思弥争辩道。

        “可是既然他们是小王，那他们就有资格推选新王，他们没到场，这次推举结果就不能算数。”宇文泰坚持道。

        “傼使说得有道理，还有两个小王没到，那我们就再等两天，看看他们来了会推举谁。”翁思弥还没开口，拔都便接口道，这倒让人有点意外。

        宇文泰稍作思考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那两个小王已经在路上了，无论是大傼还是匈厥，只要有人提前在路上拦截住他们，把他们拉拢到自己一边都不是难事。但是做这件事，匈厥人拥有熟悉这片草原的优势，而这是傼使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所以拔都才大度地同意等两个小王。

        推举无果，众人不欢而散，宇文泰并没有回到驿馆，无忧公主将他和维吉弥拉入了自己的帐中。

        “十四弟，现在事情已经很危险了，拔都一定会买通那两个小王，如果匈厥人得势，我们母子恐怕将性命难保。如果乌尼弥成为新王，姊姊想请你返回大傼后向天子陈情，望他能准许我们母子回长安。时间来得及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保全性命。”一进帐中，无忧公主就急迫地说道。

        宇文泰听完默不作声，沉思良久，忽而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姊姊不必担心，我这次出使，如果不能让大傼外甥成为乌苏新王，不光你们危险，恐怕我也无颜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十四弟，你想到应对的办法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乌苏人不习惯住固定的房屋，更喜欢住毡房，可是他们为大傼使团和匈厥使团提供的住处，却是专门为招待外国使节而建造的驿馆。两个驿馆都是用泥墙围起来几十间砖屋的大院，屋子里面的陈设颇为不俗，大院南北各设了一个大门，形式与西域其他地方的大宅很像。大傼使使团和匈厥使使团的驿馆仅隔了两条街，大门都由使团自己的侍卫把持守护。

        这两天向丘意闲来无事，跟随宇文泰大人的护卫都是由长安带来的，他们几个临河堡戍卒只能在驿馆里帮忙照顾马匹，可也没多少活可干，没事时他常和一块来的伙伴结伴在伏狮城闲逛。

        伏狮城东西长大概十五六里，南北宽约七八里。城里平时住着的多是乌苏王的军队，大概三四万人，这些人不需要放牧，花费靠王室供给，算是乌苏国的职业军人。另外就是乌苏国其他地方进城暂住的牧民，来城里换一些盐、铁器、茶叶等草原上买不到的东西。也有一些异邦的商人在此经营生意，已经形成了固定的集市，还挺繁华，从波斯的宝石到中原的瓷器在这里都能买到。不过无论过客还是常住，城内住所都以毡房居多，不同时间来，城内的形状也都不尽相同。

        乌苏国大部分人口都散居在周边的草原，分成十几个部落，每个部落都由一个小王管理。部落定期需要向国王交税，小王需听从国王调遣，国王由小王推举产生。乌苏的小王也大多是王室的近枝，与国王不是兄弟就是叔伯。除了伏狮城常备的驻军，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骑兵，这些军事力量理论上都听国王调遣，所以乌苏虽小，可是尽全力的话最多也可以筹集十几万大军，其中精锐骑兵至少在五万以上。

        每到入夜，乌苏城内就会点起密密麻麻的烛火，反倒比一般的中原城镇更为明亮，因为身在草原，动物油脂做的蜡烛是不缺的。

        这晚向丘意格外高兴，因为白天宇文泰大人命人采买了一大堆的酒肉，晚上驿馆内灯火通明，宇文大人说要好好犒劳大家。

        聚餐的地方就设在靠近宇文大人居住的正屋前的大院子里，随团的厨子不断地将酒肉呈上来，除了两个大门的守卫，能来的都聚在这里了。大家三五成群大啖对饮，好不惬意，临河堡守卒早就跟长安来的其他人混熟了，端着酒杯到处跟人称兄道弟。

        难得的是宇文大人也没有端着正使的架子故作矜持，而是拿着一个酒壶东来西去地为众人敬酒，与大家打成了一片。院子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碰杯声、行令声、交谈声响成一片。草原人生来豪放，伏狮城的粗鲁汉子多如牛毛，每晚喝酒、打架闹事者比比皆是，城中每到夜里本来就是沸反盈天的，所以驿馆里这么打闹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到后半夜，驿馆内人人面红耳热，气氛已到了高潮，就在这时，众人猛然听到“啪”的一声翠响，是有人杂碎酒杯的声音。院中立时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交顾寻找声源，却只见宇文泰站在院子中间，面前有一只被摔得粉碎的瓷碗。众人不明所以之际，就听宇文泰朗声道：“所有人都听着，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大傼的好儿郎？”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

        “如今大傼被匈厥欺侮，你们能坐视吗？”

        “不能！”众人一听匈厥人欺侮大傼，以为宇文泰在白天吃了什么亏，想到这里他们个个血脉贲张，欺侮傼使，这还了得！

        “白天匈厥人仗着人多，执意威胁我们，要立匈厥公主所生的王子为乌苏新王，他们这么不把我们大傼放在眼里，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众人怒喝道。听到这里，大家才明白了原委，人群里如同炸开了锅一样，巨大的愤怒瞬间溢满了他们的胸膛，他们决不允许别人有损大傼的威严。

        看到群情激奋，宇文泰愈发激动地说道：“我们人数虽少，可是宁肯死也绝不让人欺侮，对不对？”

        “对！”

        “好，如果你们真是傼家好儿郎，今晚就随我一起到匈厥驿馆，杀了那些匈厥人，你们敢吗？”

        “敢！敢！敢！”

        血已上涌，一股豪气溢满每个人的胸膛，此刻什么也无法阻止他们与匈厥人拼个你死我活决心。

        向丘意激动得双手发抖，兴奋让他的脑袋有点发晕，这不正是自己渴望的已久场面吗！他大口地喘着气，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酒意也被压下去了大半，凝神听着宇文泰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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