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艰难抉择

城外敌军暂时退去了，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夕阳将逝，满目萧条沉寂。

        “大人，你们不是来增援我们的吗？”城头上，高元荡向一脸疲倦地向熊炳芳问道。

        高元荡望着临河堡苦战已久的守军，不禁有些动容，他艰难地说道：“不是，我们不知道临河堡还在你们手里，真是想不到，你们一个这点人能坚守到现在，难得，难得。”

        “大人，粹叶城现在怎么样了，安西府的援兵到了吗？”

        “唉……”熊炳芳长叹一声。

        “大人？”高元荡语气愈发急切。

        “没有援兵，粹叶城危在旦夕……”

        粹叶城被围的消息半个月前就送到安西府了，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有一个更为棘手的战报，吐蕃大举进犯河西，肃州告急。

        吐蕃在大傼西南，原本只是散居着一些小部族的，自从近百年前蕃王一统吐蕃，逐渐兴盛了起来，近几十年来国力发展更是如烈火燎原，已经有成为一方霸主的势头。五十年前吐蕃国力刚开始勃发，竟不可一世地向大傼河西发起了进攻，大傼不费吹灰之力大败吐蕃，蕃王不得已退兵谢罪，从此以后对大傼心悦诚服，不敢有一点僭越。可是几个月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吐蕃竟然发兵河西，连下十几个城池，兵锋直指河西重镇肃州。而恰在此时，朝廷正在安南用兵，五十万傼军被调拨到南疆，一时无力救援肃州，只好命安西府发兵救援。

        肃州是河西重镇，如果肃州失陷，那么长安西侧门户将洞开，所以肃州不容有失。但是此时粹叶城也在告急，如果粹叶城失陷，安西四镇也会处在匈厥大军的直接威胁之下。如果安西军主力回援肃州，粹叶城一失安西一定抵挡不住匈厥大军，那样的话大傼恐怕要丢掉西域大半了。

        同时收到两份战报，安西节度使大将军苏定之左右为难，苦思良久最终决定先救肃州，因为肃州事关京畿安全，绝对不容有失。至于粹叶城，没有援军的话一定守不了太长时间，而此时哪里的援兵能解救粹叶呢？苏定之想到了一个可能——乌苏，乌苏兵强马壮，有胜兵不下十万，如果乌苏肯出兵的话，一定能解粹叶之围。

        苏定之决定让大军回援肃州，而派人前往乌苏求救。正好粹叶城前来求援的左都尉熊炳芳在，他曾去过乌苏多次，也见过乌苏王维吉弥和无忧公主，派他去求援正合适。熊炳芳领命连夜就带五百人出发，沿途小心翼翼尽量躲避匈厥人，走了七八日才到临河堡。他们本打算绕过临河堡从小河口过河进入乌苏草原，可是临近临河堡的时候就发现前面杀声震天，竟然是匈厥人在围攻临河堡。

        熊炳芳大吃一惊，他想不到临河堡现在还在傼军手里，这一次匈厥人来势汹汹，五堡中的其他四堡最多坚守不过一天，重兵驻守的粹叶城都已经岌岌可危了，这小小的临河堡竟然能坚守到现在。熊炳芳在远处看见临河堡已经快守不住了，他不愿眼看着临河堡的弟兄孤军奋战，不顾自己手下只有五百人，决然从匈厥人身后发起了进攻。在进攻前他命十几个骑兵在后面制造烟尘，然后率军冲烟尘中杀向敌人，匈厥人果然被傼军制造的烟尘欺骗，以为有大军来救援，一惊之下仓皇撤退了。

        双方将各自的情况说了一遍，熊炳芳听说有李信军的老兵回归，也是感慨良多不禁垂泪不已，周围的傼兵触景伤情，也都是哭声一片。寒风呼啸，壮士甲胄残，一弯残月，孤堡虎旗幡。

        接下来是关于何去何从的问题，熊炳芳对众人道：“弟兄们，匈厥人今天虽然撤走了，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等他们回来将临河堡围住，我们一定守不了多长时间，而且孤守在这里于大局无补。我们不如弃堡，然后一起去乌苏求兵，现在只有乌苏出兵才能解粹叶之围。”

        “可是大人，如果匈厥人如果在半路追杀我们该怎么办？匈厥人见我们弃堡而去，一定会设法追赶，等我们到草原后，我们这点人在匈厥大军面前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高元荡道。

        “如果我们快马疾行，匈厥人未必能追上我们。”

        “可是连日苦战，临河堡还有几十个伤兵，我们恐怕走不了太快。”

        “这个……我们要以大局为重。”熊炳芳说着，却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只得将目光投向别处。

        “大人所说的大局……”高元荡胸脯起伏地说道，他不敢往下说了。

        这时周围的人也听出了熊炳芳的意思，“大人，不能丢下受伤的兄弟们啊！我们死就死了，死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有人大喊道。

        “对，大人，不能丢下受伤的兄弟！”士兵们激动了起来，他们围着两个官长激动地喊道，有的人急得脸膛发红，这比让他们战死难得多。

        熊炳芳泪流满面，这对他来说也是极为艰难的决定。

        “大人不用为难，你们只管去好了，不用管我们！”不知什么时候，郭大成站在了人群外围。上次袭营后他受的伤不浅，刀剑的皮外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往外冲的时候他的前胸被马头撞了一下，受了内伤，回来后还吐了血。这几天郭大成高烧不退，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今天才略有好转。

        一醒来后他就向照顾他的老崔打听情况，老崔将这几天的情形大体说了，郭大成非挣扎着下地，要到城头看看。老崔阻拦不住，只好扶着他到了城头。刚到众人近前，他就听到了人群中的对话，瞬间明白了大家争论的事情，这才高声说了一句。

        众人见郭大成苏醒了，都是高兴不已，几个人连忙把他扶到熊炳芳近前。郭大成刚想俯身身下拜，就被熊炳芳拦住，熊炳芳道：“高都统，前几天你带人袭营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们真是帮了粹叶城的大忙了。”

        郭大成还很虚弱，他勉力一笑，道：“大人不用这样说，杀敌报国本来就是我们的本分，只是，粹叶城现在怎么样了？”郭大成最关心的还是战局。

        “粹叶城城墙高大，匈厥人围攻倒是不怕，可是想不到他们的投石车那么厉害。现在匈厥人用近百架投石车轮番砲击，我们已经快守不住了，如果不是你们烧了那三十多架，一旦让他们运过去，那粹叶城就真的完了。郭都统和临河堡的兄弟们，这一次真是为大傼立下了大功，朝廷一定会重重地奖赏你们！”熊炳芳道。

        郭大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岂在乎奖赏呢？”

        熊炳芳虽然也是从底层打拼到高位的，可是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仕途经营的事情，听到郭大成这样说，恍然想起来，自己当年还是个大头兵的时候，也曾是这样纯粹和热血。他面露惭色，可随即就被涌起的豪情冲淡，道：“好，不愧是我大傼的好男儿，我们既已以身许国，就不谈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郭大成听他这么说，爽然一笑，想到形势紧迫，于是道：“我听说大人要去乌苏求援，此事事不宜迟，大人应该尽快动身，不能再耽搁了。”

        听他这么说，熊炳芳面色一暗，道：“只是，你们……”

        “大人，不用管我们。”说着他就转向了其他人，接着说道：“弟兄们，我们苦守此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稍微减轻粹叶城的压力吗，如果因为我们耽误了粹叶城的救援，那我们的死守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吗？”

        无人作答，回应他的只有士兵们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你们哭什么，不就是死吗，那算什么，我们死的人还少吗，多死我们几个又能怎么样？你看你们一个个，像个女人一样，哈哈哈。”郭大成说着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引得其他人更是伤感，即便受重伤，他也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都统。

        “好了，都抓紧准备上路吧，我和走不了的兄弟们留下来给你们断后。”郭大成说着就是一阵咳嗽，嘴里又渗出一股血来。

        高元荡抹了一把眼泪道：“都听到了没有，备马，准备出发！”他虽然也是心痛难当，但他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城外有人！”

        这一声让众人吃了一惊，难道匈厥人又杀回来了？众人纷纷扶在城头向往观看，却见来的只有一人一马。待那人走近，向丘意大喊道：“是周养纯，周大哥！”

        上次袭营，周养纯救了向丘意一命，他被匈厥人扯进人群中后就再无下落，向丘意以为周养纯肯定是活不成了。回来后向丘意纠结了良久，他时常在想，当时时不时应该回去救周养纯，当时情况危急，回去救十有八九是救不出来的，顶多连自己也搭进去，可是自己被周养纯所救，就这样其他而去，心里还是隐隐有愧疚的。

        这几天连日苦战，向丘意无暇想这件事，本来想着自己战死之日也不远了，到时候自然会见到周养纯。不料今天周养纯竟然奇迹般地从匈厥人那里回来了，简直如死而复生一样，向丘意心中一阵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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