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闻星洲洗澡出来，在主卧和客厅都没有见到林云雅的人，转了一圈，推开书房的门，找到了她。她坐在书桌之后，戴着眼镜，屏幕的蓝光莹莹投射在她脸上，为认真的神情增添了一分冷硬的科幻感。
这里是书房，也是她的工作间，所有的装潢都跟她本人的风格如出一辙，干净、整洁，处处都透露出柔和色彩下的冷硬线条。三面墙上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籍分门别类的排序，书页稍稍有些发旧，看得出是真的被反复翻阅过。房间中央是一个大书桌，摆放一横一竖两台显示屏。她的笃定而沉稳的神色是充满掌控感的，纤瘦的身形被空旷的房间和壮观的书架映衬，无端彰显出一种与掌控矛盾的孤寂。
无论多忙，在睡前辟出整块的时间，用来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性书籍，是林云雅强制要求自己必须执行的一项习惯。从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开始，一直到今天，几乎从未例外。
唯独之前闻星洲来过夜的几次破了例，因为林云雅实在不确定，她在床上到底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闻星洲寥寥扫过书架，都是大块头的专业书籍，各种行业都略有涉猎。
林云雅察觉到他翻看的动静，抬头笑着解释说：“平常要跟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多少总要了解点皮毛，避免在谈判时被专业人士坑得太惨。
“嗯，很厉害。”闻星洲意识到打扰了她，合上书页放回原处，从房间一角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和她隔了一张书桌。
他发誓是真的不想打扰她的专注，但余光不经意瞥见她电脑屏幕上的内容，笑意如同无法控制的潮水，“你在看我的paper。”
林云雅鲜少展露出如此泄气的表情，抬手撑住前额，微聋的眉宇间满是苦恼，重重地叹气：“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显示屏方向一旋，面朝闻星洲，展示她往下拉不到底的搜索记录条，还有做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思维导图，无一不表现出她为了阅读他的作品而做出的巨大努力，和一山更比一山高的艰难险阻。
她说过会看他写的文章，闻星洲觉得那只是礼节性的客气，他没有催促，甚至没有报期待。
但她今天真的在看。
林云雅目光跃过显示屏，闻星洲低着头，湿润的碎发垂落下来，隐约地遮住脸，嗯……他好像自认为将笑容掩饰得很好。
林云雅不自觉也弯起嘴角，没有揭穿他，脑中突发奇想，“你有没有考虑过，在网上开设一个账号？面向像我一样的入门学生，做一些相对浅显的知识科普。”
闻星洲意外地看向她，“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单独为你写。”
林云雅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回答，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愿意为我做这件事，我当然很感激，感觉受宠若惊。不过，如果你发布在公开账号上，不仅我可以看到，还能给予别人一些启迪，你的付出也许能创造更大的价值。毕竟，将点点薪火传递下去，堆砌出更高耸的柴堆，燃烧出更热烈的火焰，或许这就是科普的意义和使命。”
“你觉得呢？”她微微歪头，微笑着望着他。
闻星洲还能说什么呢？反正无论她要求什么，他好像都会照做。
书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却没有半点尴尬，林云雅按下电动窗帘的开关，让清亮皎洁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今天的月亮特别圆满，仿佛永远在那里，不偏不倚。
她登录的电脑版微信自右下角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闻星洲的邀请关注的链接。
点击链接，页面自动跳转到另一个社交网站。
用户名就叫星洲，头像是林云雅见过的银河照片一角。
按照用户编号不难推测，是好几年前就开通的旧号。
仅有寥寥几条动态，就有一万加的粉丝。
“你很受欢迎啊。”林云雅有些善意揶揄地笑。
闻星洲被她那一眼看得突然有点紧张，僵直地挺起脊背，像在接受检阅。
林云雅没再继续追究这个问题，相比上千数量的粉丝，关注数是零，对比更为强烈。
在惯性的下滑刷新之后，关注数变成了一。
林云雅点进去，不意外看见是自己。
她的社交账号名就叫林云雅，是对外的工作号，大部分时间都是助理在打理。
他将她发表的内容从头拉到尾，颇为遗憾：“你没发过日常。”
那些他没来得及参与的过去里，她是什么样子呢？大概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不敢发。”林云雅就着手里的电容笔，无奈地摊了摊手，“我的私人言论，很容易被媒体和大众误解为公司观点。没有人能始终理智，也没有人保证自己的三观永远正确，不能因为我的个人行为为公司抹黑，所以干脆不发。”
“是不是可以另外开一个小号？”
闻星洲想起有些同学的做法，以前他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不过现在他发自内心地认为很合理。
因为她是林云雅，她做什么都是正确的，有迹可循，有理有据，否则就是情有可原。
林云雅认真考虑了一下，蹙眉摇头，“我想，我的分享欲不算太旺盛。”
“以后遇到想分享的时候，你可以发给我。”闻星洲说，“随时都可以。”
台灯的暖黄融光从侧前方照在他脸上，毫无瑕疵的肤质天生自带高级感。
他为什么不长痘呢？
林云雅接触过很多年轻男生，远看都青春帅气，稍微靠近一点看，皮肤大概和痤疮开过世界大战，质地仿若月球表面。
就连她到这个岁数了，算是和青春期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在生理期前还偶尔冒出几颗不听话的痘痘。
令人羡慕的绝佳质感。
“好了，快写吧。”林云雅低头看向屏幕。
再看下去，她怕她会克制不住伸手摸一下他的脸冲动。
“哦，好。”
很快，闻星洲的第一篇科普小短文正式上线。
对他来说，大概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快得超出林云雅的预期，末尾还不忘贴上格式严谨的参考文献，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闻星洲把笔记本推过来，像是很期待等待她的检阅。
林云雅随意读出最先入眼的第一句话：“tcr-pmhci对接的拓扑结构是体内免疫招募的主要决定因素——”1
舌头念得差点打结，她无奈又好笑地瞪他一眼：“星洲……”
闻星洲最受不了她这种带有撒娇意味的眼神，浑身汗毛都瞬间竖起，像是动物本能的警觉，也像是动物本能的享受。
他像被那个眼神钉在椅子上，四肢僵硬，声音也僵硬，“这个……已经很浅显了。”
“真的。”怕她不信，他连忙再补上加重语气的强调。
林云雅被他的一脸诚恳逗笑，摊手投降，“好吧，好吧，是我刚才表述有误，不是相对浅显，是非常浅显，小学生也能看懂的那种浅显。”
这个要求对闻星洲来说显然太为难了，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面露十分纠结的难色，“……我试试吧。”
林云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离入睡还有一段时光，两个人都还有正经事要做，她看了一会儿行业新闻，闻星洲整合实验数据。
运气很好，没有任何突发事件的入侵，对林云雅来说，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惬意夜晚。
时钟快走到正点的位置，渐渐沉重的眼皮对林云雅发出入眠的生物钟提醒。
“睡觉吗？”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按下关机键，问闻星洲。
有种家常式的亲昵感。
“你困了吗？”还没有到闻星洲的入睡时间，不过睡前，他还可以有很多事做，某些画面感太强烈，他连点头都点得莫名脸热，“好。”
顺手分享给她一个备忘录，上面详细列明了他的所有社交账号和密码。
他看见了林云雅略现负担的讶异，沉默了几秒，仍然固执地说：“我没有任何东西不能和你分享。”
林云雅顿了顿，刚才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松散感缓慢消失。
再重新直面他时的表情，带着得体的微笑，“你愿意对我坦诚，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闻星洲本已有些黯然的眸光彻底暗了下来。
这样体面礼貌的话，后面多半会跟上一句“不过……”
“不过，我认为，”林云雅果然说，“再亲密的关系当中，也应当留有边界感，各自保持适当的个人空间。”
闻星洲觉得困扰，是他的做法给她压力了吗？他是自愿这么做的，而且，其实他并没有要求她用所有社交账号的密码作同等交换的意图。
本科的时候，他因为tutorial课程认识了带教的博士生，也就是后来带他进入实验室的师兄benson。他给benson打下手，自然而然的，经常一起凑合吃工作餐，那时候benson刚谈恋爱，女朋友是本校另一位导师手下的师姐，也经常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在闻星洲的印象中，那对小情侣除了在激烈的热恋，就是在激烈的争吵。而大多数争吵的最初源头，都是女朋友试图看benson的社交账号，有时候是因为benson拒绝，有时候是因为benson在网上和别的女性聊天，有时候是因为benson给某个性感女明星点了赞。
他没有谈过恋爱，接触过最多的小情侣就是benson和女朋友，因此在他的感觉里，女生应该都希望掌握男朋友的网络社交状态。
反正他没有秘密，都可以给她看。
如果她愿意，他还想把她的照片设成所有社交账号的头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只不过想到林云雅肯定不会同意，他就没有问。
可能是因为林云雅不属于想看男朋友手机的女生，她不需要在反复的探视中确认对方的忠贞。
也有另一种可能性，是她不在乎，她对他没有占有欲。
“反正我发了，看不看随便你。”闻星洲赌气地背过去，连耍赖的话都充满了挫败感。
不需要林云雅额外去猜测，他的沮丧铺天盖地发散开，眨眼间便攻入了她的安全防线。
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一个听话的委屈小孩。可是，他其实总在不知不觉间，以一种“我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就要给你”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越界。最可怕的是，林云雅不但没有感觉到困扰，反而当他一步一步的试探入侵时，她总是在以进五步退四步的进度退让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林云雅想。
“至少这个账号，应该由我们共同运营。”闻星洲忽然态度强硬，“是你提议的，你对它负有责任。”
林云雅发现，科普号的账号名称从“星洲”变成了“星云”。
她的名字被毫不违和地加入、融入，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突然需要肩负。
况且，闻星洲看她的眼神，伤心、质问、指责、委屈，各种情绪杂糅交融，仿佛她就是一个随意抛弃宠物的冷血主人，明天就会被登报谴责。
“那好吧。”等林云雅回过神，发觉她又退让了一次。
但她退让的这一步，好像还是没有令小孩满意。
在她陷入意乱情迷的时候，炙热的呼吸气流缠紧她的脖子，唇的主人吮得用力，细微的刺痒感顺着血管流淌蔓延。
林云雅在随波逐流的迷离中，失去思考能力，甚至最初还无意识地扬起脖颈迎合。
直到刺痒加重，针刺感像是往神智中注入一股来自寒带的冷流，林云雅骤然清醒。闻星洲想在她颈上留下吻痕，属于年轻人幼稚的占有欲，但她绝不可能顶着一脖子的红痕去上班。
不知道吻痕种植已经进展到哪种程度，还能不能挽救。林云雅心一惊，猛地用力推开。
“不要！”
记忆中，她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表示拒绝。
闻星洲被她吓了一跳，倏的整个人僵住，不知所措地俯视着她。
林云雅推完就后悔了。
太过激了。
身体的契合太过，她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沉沦，半迷蒙的时候猝然抽身，以至于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他眼底隐忍的受挫足以说明一切。
可是，还没等林云雅来得及道歉安抚，右肩突然被他大力握住，以不容拒绝地力道翻转过去——
是一种报复性的掌控姿态。
毫无预兆，突然开启的全火力冲击，剧烈的颠簸如同地震海啸。
他在惩罚她，他不会骂她、不会和她吵架，所以以这种鞭挞的方式惩罚她，林云雅都知道。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手从背后反伸过去，在半空中盲抓几下，终于找到了他的手指，轻轻握住。
这是她在无声地示好，悄悄地讨好他。
身后传来一声浓重的叹息声，裹着某种潮湿的妥协，“姐姐，你总是这样……”
嘟囔的声音很小，小声到，林云雅接收到音频信号后，将断续的音节在脑海中拼凑一圈，才勉强猜出原话。
“姐姐，你总是这样，但我却拿你没有办法。”
水浪拍岸，水波重新变得温柔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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