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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林云雅的大学同学会,地点定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饭店,走廊装修得仿若赌场般浮夸。她正面对着一副壁挂的天使油画接电话,听林涛说这两天能拄着拐杖下地走了,腿也不肿了。

        “那就好。”林云雅刚松一口气,想了想,又提起语气严肃道:“但也别以为痊愈了就到处跑啊,你的腿还——”

        林涛愁眉苦脸地叫停,“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怎么跟你妈一样唠叨。”

        “爸……”林云雅又气又好笑,“你能省心一点,我当然就不唠叨了。”

        林涛在家被老婆念叨,在电话里被女儿念叨,一连叫了好几声“哎呀”求饶,连忙转移话题,“对了,这个周末叫小闻来家里吃饭啊,你帮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林云雅面上笑意微敛,“下次吧,最近有点忙。”

        林涛不高兴了,“你怎么总推三阻四的?我都提了好几次了,你每次都找理由——”

        林云雅当然不敢答应,不说她妈本来就有点怀疑她和闻星洲之间的关系,闻星洲去她家吃饭,岂不是等于接受一场随时露馅的审判。况且,她和闻星洲本来就处在一种难以界定的尴尬关系之中,不论是让他产生了误解,或是产生了不必要的压力,都不是林云雅希望看到的局面。

        “你还在听吗?”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林涛更疑惑追问。

        右手边的包厢门被推开,里面有人正好出来,冲林云雅招手,“云雅,别打电话了,快进来啊!”

        “爸我还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林云雅如蒙大赦,借口逃离林涛的质问。

        她一走进包厢,圆桌旁散落得七七八八的人立刻起哄:“我们的学生代表来了!”

        在座的男同学里,不说付诸实际真追过林云雅的,只说或多或少曾经对她产生过好感的,大概十有七八。可惜林云雅不是没接收到信号,就是假装没接收到信号,多少人曾经收过她那张“你很好,但我想好好学习”的好人卡。

        “都什么陈年老黄历了,你们还取笑我。”林云雅笑着落座。

        “啊,副班长也到了。”

        跟林云雅前后脚进来的女人是当年的副班长,昂首挺胸,一扫之前年复一年的灰败神色,眉宇间释放着无限的快意和昂扬。

        有人好奇往她身后张望,“哎?你老公没跟你一起来啊?”

        副班长笑着拨了拨头发,展示她只剩一圈指环印的无名指,“我们离婚了,刚从民政局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当年的校园情侣,从学士服到婚纱,是他们这一届有名的金童玉女。

        众人登时哗然,纷纷追问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副班长无所谓地耸耸肩,“就是今天早上吃早餐,垃圾桶明明就在他脚边,他非要把垃圾扔到桌面上。”

        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事,意外的是,居然没有人出声疑惑,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一脸了然的疲惫神情。

        刚才起哄林云雅的油头男人嗤了声,“我老婆也总这么说我。说真的,副班,我真的不能理解你们,家里明明请了保姆,为什么我还要扔垃圾?”

        说到保姆,坐林云雅右边的女人憋不住了,不吐不快地抱怨道:“我家保姆偷钱,好几次了,我一直怀疑是她,我老公和我婆婆都非总说是我记错了。这下好了,昨天晚上终于被我抓到现行,扭送派出所了。”

        桌上又有一个男人说话,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运动型男神,现在肚子已经大得不能看了,“我家保姆既勤快又衷心,我老婆还是看不惯,天天挑刺。我帮着保姆说几句话,我老婆居然说我跟保姆有一腿,那阿姨都快六十了!”

        “我听说的版本可不是这样。”对面沙发上的短发女同学是他太太的好朋友,皮笑肉不笑地插话揭他的短:“你老婆跟我说,你家上一个年轻又漂亮的保姆,和你可真是有点不清不楚的哦。”

        旧日男生一时表情有些讪讪,借抿酒的动作转移注意力。

        他发誓,没有真的做过对不起家庭的事。不过,似是而非地调调情、占占口头便宜、摸摸小手,欣赏欣赏那年轻小保姆含羞带怯欲拒还迎的小模样,类似这样的擦边球行为,确实是没少干。

        旁边有人见气氛僵凝,赶紧笑着举杯打圆场,“好了好了,不高兴的事别说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口千金的高价白酒,灌入喉头,却都是苦涩。

        所有人都明白,副班长离婚的真正原因与扔不扔垃圾无关,某件特定的琐事仅仅是导火索,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失望瞬间才是婚姻困境的制造者。

        林云雅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在场的老同学的婚礼,她几乎都参加过、祝福过,新郎新娘虽然各人的配搭不尽相同,总能在不同的方面各有各的般配,竟然亦不如想象中幸福。

        反观有些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都是极其不般配的,例如她和闻星洲……

        发觉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在这种话题上想到了闻星洲,林云雅一怔。

        讶异,不解,甚至有几分惊慌。她用小壶给自己添了一杯酒,匆匆融入四周推杯换盏的苦水人群。

        在此之前,每一次的同学会都是炫耀会,源于一种不约而同的微妙攀比心和好胜心,比谁毕业后过得更好更体面更有出息,呈现出的都是华服底下迷人眼的成就。

        唯独这一次,副班长的意外离婚仿佛开启了某扇现实大门,炫耀会之下的真实面目被揭开,同学会变成了一场特属于中年人的悲剧狂欢。

        一杯下肚,油头男重重搁下酒杯,带着酒意苦笑朝林云雅道:“还是我们的学生代表意识超前,不婚主义,永保幸福。”

        短发女同学曾经和林云雅是同寝的上下铺,闻言笑道:“对了,云雅,我还记得,当初宿舍里的几个人,你是最想结婚的一个,怎么工作以后突然变了?”

        运动型男接话道:“对,连我都记得,你说你父母的婚姻很幸福,让你对家庭充满憧憬。”

        当年同寝的另一个女人掩嘴笑着:“哎你们记不记得,云雅还天天说,很想生两个孩子。”

        林云雅的未婚夫在结婚前夕被富婆截胡的事,传言私底下飞来飞去,大家多少都有所耳闻。加上林云雅之后就一直没结婚,不少人以为她是受了情伤走不出来。很多同学对林云雅的感觉都很复杂,大抵是很同情她,有时候也抑制不住偶尔冒出的恶意酸过她,漂亮又怎么样,成绩好又怎么样,学生代表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被选择,还不是一直独身。

        可是现在,看看林云雅自由潇洒的样子,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都不免感到货真价实的羡慕。

        林云雅坦坦荡荡,开诚布公,配上时机和程度都相当恰当的自嘲,“不论结婚还是不婚、生育还是丁克,都是个人选择,我发自心底能理解,也都很支持。但我真的不是不婚不育,我只是比你们都倒霉,一直遇不到合适的人。”

        副班长朝林云雅高高举起酒杯,“同学们,我白活了三十多年,居然现在才看明白。云雅,你绝对是我们班唯一一个两性关系中的智者。”

        引来周围一片附和声。

        婚姻是个经年的难题,甚至不需要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错误,仅仅是鸡毛蒜皮的小摩擦,一次一次,日复一日,无穷无尽,钝刀子也能割肉,足以磨灭掉最初的所有悸动和火花。

        酒过三巡,有人醉醺醺地提议:“这样吧,投个票,有谁认为自己的婚姻是幸福的,请举手。”

        作为现场唯一位单身人士,林云雅责无旁贷担任起了唱票职责,不过后来发觉显然多余,在座近三十人中,竟然只有一个人举起了手。

        众人半艳羡半狐疑的,向举手的人追问幸福婚姻的秘诀。

        “婚姻嘛,如果单纯是因为爱情,或是出于对某个人的某种外在条件的迷恋,时间久了多半会失望。”那位同学笑了笑,“我认为,婚姻能够提供的价值是:有些事情,虽然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但有个人能够商量;累的时候,旁边能有个人搭把手。”

        似曾相识的论断,让林云雅微讶地看过去。

        “就这样?”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位同学故弄玄虚地拖长了音调,“当对方陪你商量、替你搭把手了之后,千万不要将对方的任何付出当作理所当然。”

        圆桌的另一端,林云雅仿佛被一道光击中。

        从同学会的饭局上出来,饭店和家直线距离两公里,林云雅选择慢慢散步回家。

        顺便,有惬意舒适的晚风伴随,或许能让她捋清这场同学会带给她的思考。

        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最应该考量的,或许不是她习以为常认为的家世、工作、长相。归根究底,一段关系最内核的本质,是相处,而不是交易。

        原来,闻星洲这么早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很多人却要在婚姻中走一遭,甚至很多很多遭,才能想通。

        一步一步,沿着马路的路沿,在路灯和叶影的晃动中,慢慢走着,走着。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抬头看街对面的红绿灯时,从树叶的缝隙中看到了月亮,夜幕仿若油画般的厚重质地,月光却清亮剔透。

        林云雅脚步顿住、目光顿住,思绪也顿住——

        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注意到,月夜到底有多美。

        既很久没有观赏的美丽月夜而来的,是一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分享欲。

        林云雅想起来,小孩曾经一本正经地对她要求过,如果有想要分享的时刻,就要发给他。

        有一层隐形的界限似乎渐次松动,令人感觉到,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人可以分享无聊,也很幸福。

        她拿出手机,对着月亮举起来,拍照,发送。

        有点可惜,相机永远还原月夜本真的美貌。

        遗憾的情绪只存在了短暂一秒,对面就立刻拨来一个语音邀请。

        林云雅失笑着接起来,“你是长在手机上的吗?”

        “姐姐。”闻星洲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浓郁笑意,每一个音都上扬、激溅,穿过电流奔涌而来。

        虽然他平时接她电话的时候听上去也很高兴,但没有这样超乎寻常的欣喜。

        林云雅被他的笑带笑了,眼角弯出和月亮一样的弧度,“星洲。”

        “你在看月亮。”闻星洲清楚他在说废话,但根本无法阻止。

        只要有空,他就习惯性地守着手机,在今夜按亮手机的第……不知道第多少次,大概有几百次,终于等到了她的消息,并且还有额外之喜,他听师兄benson说过,分享欲是一切亲密关系的晴雨表,尤其是爱情,浓于分享欲的旺盛,淡于分享欲的消失。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心跳急促,迎面袭来的是如同中奖的喜悦,不可置信,但喜不自胜。

        林云雅不想跟这个傻笑的小孩一起降智,清了清嗓子,佯装严肃问道:“你在哪?”

        “还在实验室。”

        “这都几点了,你们实验室晚上不锁门的吗?”林云雅诧异地将手机远离耳朵看了眼时间。

        闻星洲退化成为一个问答机器人,只要她问,他就一五一十全都回答:“锁了,晚点翻窗出去。”

        林云雅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怎么翻?你们在几楼,难道要爬水管吗?”

        听见她止不住的笑声,闻星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含含糊糊说:“没什么……别问了,反正早就习惯了。”

        “好啊,我保证不笑了。”林云雅一边笑一边答应。

        对面短暂吸气声,有气急败坏的意思,对自己一时顺口说漏嘴的苦恼,“姐姐,不要笑了!”

        小孩恼了,还飘了,居然敢威胁她了。

        “星洲。”

        “怎么了?”他应得很拽,虽然完全掩盖不住窘迫。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刻,就是很想见到他。

        “我去找你吧。”林云雅说。

        “真的?”他停顿一秒,声音已因不可思议而略重几分。

        林云雅已经开始叫车,“嗯,你请我看月亮。”

        她听见对面拉远的声音急匆匆低声说:“我出去一下。”然后是响亮的关门声,呼呼的风声,和因为跑动而微微喘|息的人声,“姐姐,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林云雅在出租车的后排车窗里撑着手臂,望着天边的一轮明亮月光,笑着说:“快到了找你,来学校门口接我,我可不翻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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