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楼下传来一声徐秀英的高喊：“开饭了！”
林云雅一朝惊醒，感受脸上烧灼的温度，羞极而恼，一把推开他，“你等着，以后再跟你算账。”
“你生气了，我可以……”闻星洲看她一眼，明明动作是霸道地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眼神却有点害羞，“肉偿。”
林云雅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得倒吸气。
楼下第二声传召，明显比第一声高过一个八度：“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
林云雅不得不暂时放弃揍人的进程，睁圆了眼狠狠瞪他。
她气急败坏，闻星洲就那么低头看着她笑，看得她更气急败坏。
她让闻星洲先行下楼，自己则在二楼多停留了好几分钟才慢悠悠晃到餐厅。徐秀英追问时，她借口回二楼自己房间上洗手间蒙混过关。
还是不太放心，在餐桌上，林云雅再三仔细辨认，确认父母均神色如常，总算松一口气。
坐她对面的闻星洲将她的惧意尽收眼底，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林云雅夹菜时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闻星洲借埋头扒饭的动作嗤笑。
林云雅又踢他一脚。
不间断的小动作在桌布下频频发生，一切就像回到了少女时代，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偷摸摸早恋，惊险又刺激，还有极致发软的心脏酥麻。
不过她在少女时期专注学习并没有早恋，这份缺席的成长模块，没想到在步入三开头的岁月时得以补齐、圆满。
吃晚饭，林云雅怕夜长梦多，提出告辞。林涛挽留无果，将俩人送至门口，忽然对林云雅说：“待会儿你送了小闻回家，再回来一趟，爸爸妈妈有事跟你说。”
口吻和笑容都依旧和煦，并未展露出半分狂风暴雨的前兆。
“嗯，好。”林云雅没有特别的回应。
反倒是闻星洲反应过激。他几乎是被林云雅强行推进车里，双手在膝上握拳，紧声问她：“叔叔阿姨是不是看穿了？”
林云雅打了半圈方向盘，瞟他一眼，“如果是，你准备怎么办？”
“我们现在回去。”他满脸都是新女婿就要上门的紧张，完全凭本能脱口而出，“不能让他们骂你，我现在就回去跪下求他们同意。”
求他们同意。
同意。
林云雅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淡、发沉，沉默一秒，用浅淡的玩笑语气开口：“跪什么呀，别再瞎说了。”
身侧的紧张倏忽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的、压抑的、隐忍的、不会诉诸于口的伤痛。
林云雅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眼里太过深重浓郁的受伤和情感。熟悉的愧疚涌上绵密的情绪，她可能真的伤过他太多次了。
许是原地停顿太久，后车猝然尖锐的喇叭声将林云雅拉回现实。
她踩下油门，“送你回哪里？”
“去你家。”闻星洲声音低落黯淡，却隐隐透出一种颓废的、破罐破摔的坚定，“你不想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你的父母，可以，那我在你家等你，至少等你回来，不是一个人。”
他说：“姐姐，我等你，无论要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
最后这句话，像是意有所指，亦像是冲锋陷阵前的宣誓。
林云雅至此开始彻底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掐进方向盘的皮套。前路拥堵，一片红黄交替的灯光连成河，令人难免烦闷，不知道为什么，空调已经打到最冷，但细密的汗还是从背后一滴一滴渗出。
她开错了路。
从父母家到她家，记不清走过多少遍了，路线图刻在脑海里无限清晰，但她还是不小心开错了路。
前方高耸的水泥围墙堵住去路，红色斜杠的交通标识让人心惊。
林云雅急踩下刹车，上本身因为惯性往前抛出，又被安全带狠狠勒住。
焦急的眉宇在眼前出现，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姐姐，你没事吧？”
林云雅没有失焦，眼神却开始涣散。
可能该结束了。
但她好爱他的吻。
对于成年人来说、对于林云雅来说，大多数时候，亲吻是礼节性的，只是亲密过程中的调剂和点缀，是通往下一步成年世界的通行绿灯。
和闻星洲接吻的感受决然不同、前所未有，吻得人沁人心脾、乱人心智，她无法抑制踮起脚、弓起身，只为更加贴近，想要让所有身心借由唇齿愈加交融，恨不得就此将生命融化在蜜糖里。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回味过一个吻的滋味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刻，林云雅重新启动车辆，也重新挂上平静无波的微笑，“走吧。”
重返父母家，前脚刚迈入客厅，后脚的脚步还落在走廊，质问就朝林云雅劈头盖脸砸过来。
“你跟那孩子，是不是在谈恋爱？”
徐秀英突然出现在面前，满脸涨得通红，食指就快要戳上她的鼻梁。
父母已经知道了，林云雅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没有打算一上来就承认，彼此都心知肚明地狡辩道：“妈，你为什么这么想？难道是因为他知道我会煮白米饭的事？那是因为——”
“你还想瞒着我们？”徐秀英急急打断她，怒急破音，“他给你剥了虾，你吃了！你从来不碰别人剥的虾！”
不可否认，这一刻，林云雅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心神震动——
因为，徐秀英说的这件事，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和闻星洲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太多，她习惯成自然，闻星洲也习惯成自然，照例她本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是在世界上最能令她放松的三个人面前，她懈怠了，或许是饭前被亲吻被爱的感觉让她忘乎所以，在某一个大家都警惕性涣散的时刻，让父母瞧出了端倪。
“居然是真的……”沉默代替了回答，徐秀英踉跄后退，双手无力撑住斗柜边缘，“你到底怎么想的！那小孩才多大？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二。”林云雅开口，略显艰难。
既为告知徐秀英，也在提醒自己。
二十二岁，林云雅在心里默默重复。
闻星洲只有二十二岁，而她已经三十五了，中间十三岁的年龄差，是做再多医美也无法平衡的天渊。
徐秀英和林涛同步失声倒吸气，“你怎么会糊涂到这个地步，跟一个孩子混到一起，二十二岁，能承诺你将来啊？”
林云雅的镇定完美得如同没有情绪的机器人，“只是暂时的，没考虑过将来。”
徐秀英冷哂，“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经多少岁了吗？女人有多少年华，你还有几年可以在这些情情爱爱的小游戏上挥霍？”
林云雅微微吸气，完全深陷不展露自我的对外谈判状态，“妈，我三十五岁了，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也自信可以对所有事情的后果负责。”
“是吗？”徐秀英冷笑反问，“你敢说你真的清楚？”
如果有选择，林云雅绝对不愿意在父母面前承认任何非正当的男女关系，但事已至此，她尽量说得冷静，“不就是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妈，我是成年人，过成年人的生活有什么奇怪？现在时代不同了，不是一定要喜欢才能上床。”
随着她每一字的深入，徐秀英的表情越来越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扭曲，怒上心头，巴掌高高扬起。
林云雅闭上眼，从她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迎接这一耳光。
徐秀英全身颤抖，手却高高停在半空中，迟迟无法落下。
幸好有这个空当，徐秀英被林涛一把拽住手腕，低喝道：“干什么！动什么手！有话好好说！”
徐秀英气得声音发颤，通红的脸情绪过激，“你不喜欢他？林云雅，你是从我肚皮里生出来的，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你亲妈！你还不喜欢他？你看他的那种眼神，连以前跟顾言谈恋爱时都没有过！”
始终压抑的情绪不停加压，变成一个外表光滑的气球，快要鼓胀到临界点，boom！猝然戳破。
连林云雅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或者说是发现了也不敢承认的隐晦心思，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又极力掩藏的喜欢，被母亲毫不留情面地点破。
徐秀英节节相逼，“那孩子从头到尾眼睛都黏在你身上，还说不喜欢？是你不喜欢他还是他不喜欢你？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林云雅从来没有跟家里吵架吵到这个地步，从小就是好好学习的乖乖女，工作以后更是不让父母费心，就算徐秀英心急不察给她介绍了极端不靠谱的相亲对象，她也是能敷衍则敷衍，绝对避免正面冲突。
二老随着年纪增长，血压都时不时高过警戒值。
林云雅没有忘记这一点。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于事实无益，且担心会引爆父母的情绪炸弹。
“妈，你先冷静一点，这件事没有必要谈，你们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她拎起手包开始换鞋，“爸，我先走了，帮我看着妈。”
林涛压住徐秀英的肩，蹙眉摇摇头，拿起沙发边的拐杖，对林云雅说：“我送你出去。”
林云雅动作一顿，第一念头想阻止，但她不想再对父母唱任何反调。
推开大门，晚风不懂人类的痛苦，气息依旧如故。
林云雅搀扶着林涛，两人在花园里走得很慢。
“别生你妈的气。”林涛徐徐开口，“你不知道，刚才你送小闻回去，你妈私底下跟我说，如果你是真心想跟小闻在一起，肯定会受到全世界的反对，那别人不支持你，当然只有我们做父母的支持你。”
林云雅愕然。
林涛看着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云雅，你现在大了，比我们能干，能挣很多钱。但在我和你妈眼里，你始终都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你妈妈情绪是激动了点，但你要知道，我们不是生气，我们只是担心你。”
林云雅诧异地望着林涛眼角噙住的晶莹，从小到大，父亲在她面前鲜少有如此外露情感的时候。
林涛将一侧的拐杖放到花坛边的石阶上，抬手轻轻抱了抱她，再拍了拍她的肩，动作因为不熟练所以显得尤其别扭，“我们只是不希望你未来的路太难走，你老板那一家人……我们不好评判什么，但如果你今后要面对的婆家是那样的，我们确实很难放得下心来。”
“而且，云雅，爸爸不是怀疑你作为女性的魅力，也不是置疑小闻的人品，只是年轻男孩子的定性……爸爸也是男人，也是从小闻那个年龄阶段过来的，爸爸可以跟你说实话，这世上靠得住的男人真的不多，嘴上说得好听，一转头就变了的，多得是。普通男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小闻，又有钱，长得又帅，以后……唉。”
苍老浑浊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林云雅听得心里又酸又涩，“爸，你们不要担心，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涛抹掉眼角的水光，咧开嘴挤出一个笑，自豪道：“那当然，我女儿这么能干，我相信我女儿一定能处理好的。”
林云雅回抱了一下父亲，也笑着劝道：“好了，你腿不方便，别送了，回去吧，帮我多劝劝妈，都别太生气了，我能处理好。”
直到坐进车里，锁上车门，在完全独处的密闭空间内，无法宣泄的情绪才得以真正释放，恐慌、无措，由父母的痛苦带给她的沉甸甸的滞重，还有闻星洲因为她的反反复复而一次再一次的哽噎。
林云雅瘫在座椅上，浑身都像泄了力。
她对父亲撒谎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她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她从一开始就不该跟闻星洲开启这段畸形的悲剧关系。
从一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实她和闻星洲之间根本不是无解的困局。
只要彻底断掉关系、断掉联系，断掉不该存在的火花，所有可能或不可能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而这，也是出路，是解法，是使一切无序回归正途的必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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