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大早，浓重的中药味就争先恐后的挤入房间，谢宿枝打着哈欠吃早饭，悻悻地扒拉两口豆腐，又扒拉几根咸菜，实在没食欲。

        中药味越来越重，她终于忍无可忍撂了筷子。

        这偌大的院子，先前住进来十来个姑娘。东边几个手无缚鸡之力、西边几个身娇体弱、南边几个离了汤药就得咳掉半条命、后院几个整天揪着手绢嘤嘤嘤这辈子没指望了……

        这样下去不行。

        谢宿枝想。

        十多日前，她穿了。

        穿越当天，盛京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名满天下的红妱楼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听说那老东家堆金积玉，野心勃勃，碰了不该碰的蛋糕，搅和进官场重案。

        三法司当日提审、当场抄家，三层小楼当即充公，盛京最大的花楼在一夜之间没了。东家蹲了大牢，掌事卷钱跑路，有钱有门路的姑娘各寻去处，只剩十来个可怜人走投无路。

        按理说，这与谢宿枝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虽没穿成什么公主王妃小姐，但这身份也不赖，富商之女，谢家开着盛京最大的酒楼，就紧挨着红妱楼。左右不指望有权有势，富贵一生却唾手可得。

        然而麻烦就麻烦在，她亲娘忒良善。

        沈氏出自书香门第，一家子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儒生，养出来的女儿宅心仁厚，最为心软。兴许是平日里捡猫捡狗捡出习惯了，沈氏一时心软就将那无家可归的十来个姑娘捡回府。

        谢宿枝简直头大，这得亏谢家家底厚、凭着老字号的酒楼日进斗金，要不然谁能养得起这十来个吃白饭的祖宗？

        谢宿枝抄起瓷碗把粥喝完，“砰”地一声重重放在桌案上。

        玉窈正在一边榻上叠衣服，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大清早的谁惹您生气了？”瞧这气得，皮蛋瘦肉粥都能喝出怒气。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人在哭还是沈氏养的猫在哼唧。谢宿枝眉头紧皱：“外头什么声音？”

        玉窈侧耳细细倾听，片刻道：“奴婢方才经过西院，看见白霓姑娘在唱曲儿。”

        谢宿枝嘴角直抽，这些姑娘走投无路果然是有原因的。就凭这跑调的唱功，在一堆花魁舞女歌姬打工的第一楼里能赚到钱才有鬼吧。

        谢宿枝哼道：“人家唱戏的不都大清早扯大声吊嗓吗？她这算什么？捏着嗓子跟猫聊天？”

        玉窈掩嘴直笑：“白霓姑娘身子不好，能唱出声已经很难得了。”

        谢宿枝指指西院，指指后院，道：“这些祖宗们哪个身子好你给我说？一个个病怏怏得，小脸惨白，我都怕哪天早上起来少一个。以前红妱楼都不给她们吃饭吗？”

        玉窈挠了挠头：“夫人说，那没良心的东家先前特地买了一群身子骨弱的姑娘，是要特地……培养之后，送去庆王府上。”

        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谢宿枝蓦然哑声。

        红妱楼东家所涉之案，据说牵扯皇亲国戚。也是在谢宿枝穿来的第三日，坊间开始流传庆亲王被削爵流放、三皇子被禁足的消息。有人悄声猜测，兴许跟争储有关。

        至于庆亲王，残暴之名人人皆知。尤其对娇弱女子……

        谢宿枝沉默片刻，问道：“我娘打算怎么安排这十来个姑娘？”

        玉窈道：“这些姑娘细皮嫩肉也不会做工，红妱楼还刻意磋磨，夫人正苦恼着呢。老爷的意思是，先将她们安置在府里养些日子，起码不再病歪歪了，然后送去绣阁、布坊和城外茶庄什么的，让她们自个儿学些糊口的本事。”

        老爹想得周到。谢宿枝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谢宿枝方心情稍好提起筷子，外头又突然闹糟糟。

        谢宿枝闭了闭眼，这早膳还让不让人吃了！她搁下筷子，无力道：“玉窈，看看又是谁？”

        玉窈赶紧拉开门，一个小丫鬟正巧仓促地跑进院子，慌里慌张在石阶上跌了一跟头。

        玉窈忙上前扶人，谢宿枝听到闷响也赶紧出来看。

        玉窈道：“姑娘，这是后院伺候的小桃。”

        谢宿枝：“……唉。”

        谢宿枝扶额，摆了摆手：“去请陈大夫。”

        压根不用问，谢宿枝穿来也才十来天，却没一日早上安生过。不是这个姑娘咳嗽、就是那个姑娘胸闷。

        打发人去请郎中，谢宿枝才问道：“今日又是哪个祖宗不舒服？”

        小桃道：“是后院阿漱姑娘。她用过早膳后就开始肚子疼，止也止不住，现在疼得都坐不住了。”

        谢宿枝皱眉，不会是吃不惯谢家厨子的手艺吗？不应该啊，谢家开着盛京最大的酒楼，厨子都是一顶一的绝。可千万别是胃痉挛，谢宿枝以前不吃早饭得过一次，简直疼得就地打滚，因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小厮很快将郎中请来。城东陈大夫应该是刚醒，一脸倦容地叉腰骂谢宿枝：“你这个祖宗整天一大早把老子薅来！真当老子是你家府医了吗！”

        谢宿枝啧啧道：“您要不愿来，我就另请高明。毕竟不是谁都如您这般两袖清风，舍得下两倍诊金和一顿免费午膳。”

        陈入清急道：“谁说老子不愿来？老子是郎中，医者仁心你以为是瞎叫的？”

        谢宿枝皮笑肉不笑：“那就劳驾您快去给人瞧瞧，千万别堕仁医美名。”

        陈入清咬牙切齿：“油嘴滑舌的小丫头片子！”

        这是谢宿枝第一次见到阿漱。

        小姑娘约摸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不太合体的衣裳，骨瘦如柴、目光怯怯。她看见谢宿枝到来，生怕惊扰触怒，忍疼坐起身，懦懦道：“姑娘……”

        谢宿枝略颔首，道：“让大夫给你瞧瞧。”

        陈入清一声不吭地去把脉，阿漱起先拘谨得手脚不自在，但他竟缓声安慰了两句。谢宿枝坐在一旁，对此不意外，陈入清虽然脾气臭还有起床气，但却是附近众多医者郎中里，唯一不看轻她们的人了。

        谢宿枝穿来头三天，请过两位郎中来为这些姑娘看诊和调养身体。可自红妱楼倾覆、庆王流放，盛京无人不知这些姑娘的身份。那两个郎中嫌晦气，敷衍了事，谢宿枝直接翻脸撵人走。

        陈入清细细问了病情和近日作息饮食，又沉吟着把了脉，面色有点古怪。

        谢宿枝心里一咯噔，忙问：“阿漱姑娘这是怎么了？”

        陈入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没事。就是这几天吃顶了！”

        谢宿枝：“……”

        此话一出，阿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赧然地低下脑袋：“姑娘，我……我太饿了，府里，府里的饭很好吃，对不起……”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听不见。

        谢宿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道什么歉？你先歇着吧。”

        这时，一个想法突然闪过。

        她看向陈入清，问道：“那还给她开药吗？”

        陈入清摸出一张纸，道：“开啊！”转头问玉窈要笔墨，“这姑娘身子虚，这几年落下了病根，得慢慢调养。万事过犹不及，以后吃饭别吃太多，吃完最好晃悠晃悠。”

        他大笔一挥潦草写下方子，推给谢宿枝。谢宿枝看到满纸张牙舞爪的墨迹，嘴角微抽，塞给玉窈让她过会儿去抓药。

        谢宿枝和陈入清在屋里杵着，阿漱坐立不安。陈入清开完药要告辞，谢宿枝也一道跟了出来。

        “陈先生。”

        陈入清：“又有啥事？”

        谢宿枝道：“你别忙着走，这院里还有十来个姑娘呢！劳烦您今日顺便都给瞧一遍。”

        陈入清眼珠子一转，伸手，嗓音拐弯似地道：“这么多病人真是劳心伤神啊……”

        谢宿枝哼了一声：“三倍诊金。”

        陈入清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谢宿枝领着他去各院，路上，她不由骂道：“这些姑娘的身子骨个个差成这样！红妱楼东家可真是狠心，只赚钱不管活！”

        陈入清安慰道：“她们都是饿出来的毛病，慢慢来吧，急不得。”

        谢宿枝疑惑：“都是生生饿成这样？”

        陈入清一顿，四下环顾一番，面色正经不少，低声道：“你这祖宗自小养在闺阁，兴许没听说过……传言被削爵流放那位，尤爱江南瘦马，多少柔柔弱弱的姑娘被生生折腾至死！谢姑娘，想必您最近也听见不少声音，若是红妱楼不倒，这些姑娘们命中注定的去处和结局，我不说您心里也有数。”

        谢宿枝默然。

        陈入清看见她的脸色，难得有几分不忍心，可还是说道：“青楼楚馆为投其所好养出病弱女子，饿只是一个小手段罢了，至于旁的腌臜手段，就不污姑娘的耳了。”

        陈入清没说的，谢宿枝已然猜到。这十来个姑娘受了多少折磨，落下一身病体，为的竟只是投其所好、满足当权者的异癖。

        谢宿枝沉默片刻，微微叹气。她心下有了决定，谢家既然将人救下，自会救彻底。来日，她会为她们亲自挑去处学手艺，但在此之前，她会帮她们养好身体。

        “如此，劳烦陈先生多多费心了。”谢宿枝道。

        陈入清道：“姑娘一家救人，更是大义之举，陈某佩服尤甚！鄙人能做的不多，自当尽力。”

        谢宿枝笑道：“哦，这么仁义，不如把多余的诊金还回来？”

        陈入清一瞬间打回原形，“去去去！给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这些诊金，是我随叫随到的辛苦费！”

        十几个病歪歪的姑娘站成一排，好奇谢姑娘为何把她们都叫来，却不敢开口问。

        谢宿枝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们立即站直。收留她们的谢家人都是好心人，但谢家很有钱，她们打心底里害怕有钱人。

        一道青竹色的身影迈出房门，金灿灿的日光洒在她的发丝间。

        谢宿枝换了一身窄袖裙，干净利落。

        她站在这些姑娘们面前，开门见山问道：“你们会跳舞吗？”

        姑娘们面面相觑。谢宿枝平常笑容不多，她们心里直打鼓。片刻后，只有阿漱一人硬着头皮往前站了一步，小声道：“回姑娘，先前在楼里，姐姐们偶尔教过……”

        谢宿枝点点头，道：“行，学一点也好。”

        一个胆子稍大点姑娘开口问道：“姑娘，是要我们跳舞吗？”

        谢宿枝笑了笑：“不。是我教你们跳——谢氏健身操。”

        人群中顿时传出窃窃私语。阿漱问出了大家齐齐傻眼的问题：“姑娘，啥是谢氏健身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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