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谢宿枝打量她少顷。

        “钱姑娘，请坐。”

        钱妙容与她目光的短促相触，随即便低眉垂首，依言落座，只紧紧攥着衣角。谢宿枝也不开口，院内的空气凝滞安静。

        玉窈过来奉茶，钱妙容低声道谢，视线始终看向斜下方。

        谢宿枝看到她的脊背紧绷，整个人透露出紧张不安。谢宿枝一头雾水，不应该啊，原主记忆里似乎并未与她为恶。再者，虽说钱、谢两家距离很近，但因性格使然，二人并无交集。

        谢宿枝开门见山道：“钱姑娘前来，也是因为白日里令堂说的话吗？”

        瓷杯里的水陡然轻晃，漾起微漪，倒映出少女慌张的眸子。

        “是……不，不是的！”

        钱妙容的声音急促，她忙解释道：“谢姑娘，您莫误会。”她咬牙道，“我……我是来道歉的。”

        谢宿枝微微扬眉，颇感意外：“哦？”

        钱妙容握在水杯上的指节发白。她怯然看了看谢宿枝，很快又不自在地垂下脑袋，咬唇歉然道：“我是为家母的莽撞，来向谢姑娘致歉，我娘出言不逊，还望姑娘见谅。”

        谢宿枝没着急接话，钱妙容顿了顿：“……也向府里其他姑娘致歉。”

        最后一句话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世人对软香温玉趋之若鹜，却又对红粉青楼嗤之以鼻。正如钱夫人白日里的种种言行，把“瞧不起”直白地写在脸上。钱妙容内敛拘谨，还有点社恐，却有这般细腻心思，实属难得。

        谢宿枝心道稀奇，所谓歹竹出好笋，莫过于是。

        谢宿枝微微一笑，道：“钱姑娘高义明达，令堂言辞失当一事暂且翻篇，我会将钱姑娘的话转告于诸位姑娘。”

        钱妙容忙道：“嗯好，有劳谢姑娘。”

        钱妙容道：“家母愚钝，有些不妥的话贸然说出口，冒犯到姑娘，还望您莫要介怀。她是个急性子，性直口快，说话做事常来不及考虑，至于赴宴的请求，做不得真，姑娘就当没听过，成么？”

        谢宿枝恍然，谁家没点糊涂账，便道：“原是令堂自作主张。”

        钱妙容无奈地点头，“是，给谢姑娘添麻烦了。”

        谢宿枝对她观感甚好，索性直言道：“不瞒你说，带人赴宴这件事，我确实办不到。白天在令堂面前没把话说死，是看在姑娘的份上。依我对你的了解，猜测着兴许是有紧要的麻烦事，才有此一见。”

        钱妙容连声道：“是，我明白，多谢您。”

        谢宿枝见她并不多说什么，沉吟片刻，最终开口道：“是要去公主府办何事吗？”

        钱妙容一愣，下意识道：“没……”

        没有便没有。谢宿枝顶多好心问两句，一向不会刨根问底，更不会自作多情非要插手旁人的闲事。正当她想再寒暄两句便送客时，钱妙容纠结良久，终于低声道：“是有件事……”

        谢宿枝抬手，道：“等等，先说好，小事能帮，其余免谈，我最怕麻烦。如此，如果不介意，你说我听听。”

        钱妙容急道：“不麻烦、不麻烦。是这样……谢姑娘他日去公主府赴宴，可否帮忙打听一个人？”

        “谁？”

        钱妙容犹豫了片刻，一五一十道：“大理寺冯寺正之子。我娘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冯公子也收到了帖子。我……我与冯公子兴许有姻缘，我娘想让我们多些相处，便一时心急……我想拜托您，帮我看一眼冯公子的样貌人品便好。不过若是不便，姑娘便无需为我这点闲事费心。”

        大理寺……

        谢宿枝蓦地想起一个人。

        她一向欣赏能在自己的理想路上矢志不移的人，叶少卿恰是如此。谢宿枝承认，叶回瞻那张脸本就极易入心，更遑论偶尔想起钓鱼那日，丝绸的触感记忆犹新，她的右脸仍隐隐发烫。还有那句“可律天下人”，久久萦绕在回忆中的泠泠水畔。

        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

        不过，谢宿枝只是出神一瞬，便收了思绪，讶然道：“你瞧着年纪也不大啊，这就要成亲了？”

        钱妙容抿了抿唇，道：“父母之命罢了。不过，还没真正定下。”

        商户女能嫁于官家之子，可谓高攀。没定下来也就是说还没过三礼、下六聘。想来，钱夫人急成那样应是担心这桩姻缘发生变故。

        打听一个人而已，不是难事。谢宿枝道：“行，这是小事，我帮你看看。”

        钱妙容道：“多谢谢姑娘。”

        谢宿枝摆了摆手，她没多说什么，只看出这桩姻缘似乎并非落花有情。钱妙容连跟她说句话都不敢抬头，先前道歉时还会微微红脸，这会儿说起姻缘，满脸只有冷淡如水、事不关己的漠然……

        傍晚，谢在岩满身酒气地回来，率先来到谢宿枝的院子。

        谢宿枝没好气地塞给他一杯茶，责问道：“你去喝酒了？”

        谢在岩猛地灌下一杯凉茶，揉了揉太阳穴，嗡着嗓子“嗯”了一声，心道这叶回瞻看着一声不吭正儿八经，酒量却比谁都好。自己喝得头昏眼花，姓叶的脸不红气不喘，像抿了两口清水似的。

        谢宿枝坐在桌边，皱眉看着他：“怎么能喝成这样……是为了谈生意吗？怎么不在自家酒楼喝？”

        看这难受的样子……盛京首富之子也这般辛苦么，谈生意离不开酒局，谢在岩又要跑商又要陪酒，确实挺不容易的。

        结果，没等谢宿枝开始心疼，谢在岩摆了摆手，得意道：“谈什么生意？我跟朋友是特地去喝酒的，醉醴楼的桂花酿乃盛京一绝，咱家可没有。再说，有爹娘和宋叔在，我能喝得尽兴吗！”

        谢宿枝：“……”

        谢宿枝方软和的心瞬间冷硬，她翻了个白眼，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耐烦地道：“有事快点说，说完赶紧走，你这一身酒味把我屋里熏得很难闻！”

        谢在岩“啧”了一声，掏出两只木手柄，撂在桌子上：“你要跳百索？多大了还玩这个。诺，特地给你削的，用的可是上好的木料。”

        谢宿枝眼睛一亮，捧过来端详，光滑的手柄上各有一朵精致的牡丹花。

        谢在岩兀自喝着茶，道：“明天我去小岁山，回来顺便给你割段结实的麻绳。其余的小玩意儿，我忙完这段时间再给你找。”

        谢宿枝眉开眼笑：“谢谢哥。”

        谢在岩哼道：“用不着。”

        “你还有这手艺？我怎么不知道？”谢宿枝扬了扬手里的两只木柄，随口问道。

        “我哪有这本事，是……”谢在岩的酒意清醒几分，他顿了顿，咽下叶回瞻道名字，轻描淡写道：“是我一个朋友做的。”

        谢在岩说完这话，微微皱眉，好在谢宿枝并非真的在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谢在岩清清嗓子，只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兴许是桂花酒浓，明明自己不是迂腐之人……

        谢宿枝仍在左右打量，道：“这太精致了，这两朵牡丹怕是需耗费不少功夫，哥，替我向你朋友道谢。”谢在岩随意应了一声。

        谢宿枝眉眼弯弯：“哥，麻烦你再给我多削几个行不？”

        谢在岩难以置信：“你有几条腿啊？一个透索还不够你玩？”

        谢宿枝道：“谁说都是我用！还有白霓阿漱她们呢。”

        谢在岩妥协道：“……行行，知道了，得寸进尺。”

        谢宿枝轻哼一声，“不过不用做得这么精致，能用就行了。”

        谢在岩哼哼：“不用你说，我也没脸总麻烦人家。就这两只好看，其余的你就凑合用吧。”

        “对了，长公主的赏花宴快到了，沈家表姐有孕这事儿，娘跟你说了吧？”

        谢宿枝道：“说了。”

        谢在岩交代道：“到时候你带着补品和药材去，老老实实听表姐的话，懂吗？”

        谢宿枝无语：“这用得着你交代？”

        谢在岩拧着眉道：“我也不想交代，可我搞不懂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偶尔蹦出来个奇思妙想，我怕别人招架不住……你什么表情！给我老实坐好！”

        谢宿枝噘嘴，不情不愿地拨弄着桌布，嘟囔道：“你赶紧教训完，我洗耳恭听……喝这么多怎么还没喝醉，你赶紧回屋睡觉行不……”

        谢在岩板着脸教育她，道：“我过几天又要出城看货，没空搭理你。到时候去公主府，要是遇见麻烦就去找表姐，实在不行就找叶回瞻，他……”

        谢宿枝一愣：“等等，你说谁？叶少卿？他也会去？”

        “叶回瞻官拜四品大理寺少卿，又有着簪缨世家的出身，他去有什么稀奇？”说罢，似是想起来有趣的事，谢在岩乐道，“诶，宿枝，这次去帮我盯两眼老叶。”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她盯人？

        谢宿枝疑惑道：“为何？”

        谢在岩摩挲着下巴，看热闹的语气开怀道：“没准，这次赏花宴过后，老叶的亲事就有着落喽……”

        谢宿枝的目光沉了下来。

        “是吗，哪家姑娘？”她的语气平常，问道。

        谢在岩想了想，叹道：“我随口一说罢了，没影的事。”看热闹归看热闹，随意编排人家郡主可非君子所为，再说，叶回瞻到现在还是块木头呢。玩笑归玩笑，姻缘难成……

        说完，谢在岩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水，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只漆红雕花小木匣。

        “喏，你要的首饰。我也不懂，就把掌柜说最近时兴的样式全买回来了。”

        谢在岩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谢宿枝打开木匣，里面镶玉金坠、簪钗步摇应有尽有，金属和玉石的光泽圆润夺目，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谢在岩是个好哥哥，不仅出手大方，还很有心，挑的都是她喜爱的颜色。

        只是，谢宿枝的思绪莫名有些乱——

        那个不解风情的男子，成亲后也会和寻常丈夫一样吗？

        还有，未来的叶夫人只能天天戴着对称的簪子和步摇吗……想着想着，谢宿枝被自己的猜想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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