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两三天的功夫，陈入清就看诊回来了，谢宿枝同他一起制订新的计划。陈大夫诊金要得高有高的道理，姑娘们近日恢复得格外好，白霓阿漱的气色比之先前好转非常。某日早上谢宿枝惊喜地发现，阿漱脸上开始长肉了。

        自打谢宿枝接手这些，沈氏便很少过问，偶然过来发现她们的变化，惊讶不已。

        白霓跟着陈入清将五禽戏学个透彻之后，便担起管理所有姑娘每日早晚锻炼的事情。谢宿枝不再操心这些，每天起来热完身再跳几千个绳。谢家厨子手艺太好，不注重锻炼迟早胖成球。

        酒楼厨子果然不负所望，日日送来菜式新颖的减脂餐，发挥超常。谢宿枝惊喜不已，这些和现代的菜样几乎没什么差别。

        这就苦了谢海盛，老婆闺女都吃减脂餐，他自个儿守着大鱼大肉，怎么也咽不下口。

        换季食材采购的事情忙得差不多，谢海盛和谢在岩终于得空。二人近日很少外出，谢在岩就满京城溜达找朋友。谢海盛则守在酒楼，偶尔陪妻子回娘家一趟，接受大舅子“之乎者也”的熏陶。

        昨日，沈家提起了谢在岩的亲事……

        谢海盛阖上账本，看着空荡荡的红木桌面出神。

        沈家是书香世家，当年他能娶到沈家千娇万宠的小女儿，是占了“青梅竹马”这一名头的便宜。

        谢在岩还在娘胎里时，大舅子就提出这孩子日后要由沈家教养。说到底，文人还是嫌弃谢家的铜臭气。

        谢在岩在周岁抓阄宴上，淌着哈喇子嘻嘻哈哈地左手抓了根毛笔，右手抓了本《千字文》，就这还不满足，趔趄着爬也要爬过去，抓齐了文房四宝。

        这一举动惊掉一圈大人的下巴。屋内沉寂良久，大舅子的笑声突然响起，得意地看向谢海盛：“妹夫，如何？这可是我外甥自己选的。都说外甥随舅，这点可真没说错……”

        谢海盛有苦难言，沧桑地摩挲着孤零零的算盘珠子。沈氏无奈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劝道：“在岩要真有读书命，自然是好呀。”

        士农工商，读书人自然是好。谢海盛只是有点惊讶，他爹说过，老谢家就没一个人是读书的料。彼时他天真得很，大舅子教的学生个个有出息，没准谢在岩以后还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谢家祖坟真的要冒青烟了……

        结果这梦刚开始做，谢在岩自己回来了。沈家大舅子次日赶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谢海盛怒道不愧是你老谢家的种！仔细一问，原是谢在岩把生意做到了学堂，编个蛐蛐笼收钱、捎块桃酥收钱、替人抄书收钱……

        谢在岩在书斋打瞌睡，沈家大舅子给他一个脑瓜崩，抄起他的四书五经打算提问，只见谢在岩脸色大变。沈大舅子正疑惑，书刚拿到手上，雪花似的碎片就哗啦啦地落了满地。

        他捞起几张，全是欠条——“沈倾和，一盏兔子灯，欠钱三十文。”

        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儿子的名字，沈家大舅子深吸一口气。

        下一眼——“某某和某某，月末小测，五十文。”

        沈家大舅子怒不可遏，“你还帮人舞弊？！”

        谢在岩梗着脖子：“舅舅，我……我没帮人小测。再说，我的功课差成那样，能帮谁小测啊？”最后一句，是实话。书斋每每小测，谢在岩和沈倾和轮着垫底，不愧是兄弟俩。

        别的生意都认，偏这小测舞弊不认。大舅子说得满肚子火，谢海盛平常看着乐呵呵，其实也容易上火，看着儿子倔驴似的表情，抄起凳子骂道：“你这混账！”

        彼时谢在岩年纪尚小，一吓什么都交代，连躲在门外偷听的沈倾和都吓得屁滚尿流地跌进来，二人一五一十地交代：“他俩的位置离回瞻兄近，小测临近，我俩不想再垫底了，也不想被爹骂。就……就让他们帮忙瞄一眼回瞻兄的墨卷……”

        沈家大舅子看见儿子又掺和进来，气得手都在抖：“你、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小沈倾和忙道：“爹！你别气！回瞻兄油盐不进，没让他们看，我跟大哥还是垫底啊……”

        这一通事闹得沈谢两家鸡飞狗跳，各自关门教训儿子，谢在岩被打了一顿，还是不愿去书斋，闭门思过三天，却跟着宋掌柜学会了记账打算盘。

        而沈倾和胆子小，老实，没了大哥撑腰，任命地重回学堂，沈家都是读书人，沈倾和不是也得是。他被摁着脑袋头悬梁锥刺股，久而久之，总算有些成效。

        ……

        “笃笃。”

        宋掌柜在门外：“东家，您在吗？”

        谢海盛收回思绪，忙道：“在在，老宋你快进来。”他不由感慨，人老了就是多愁善感，一想到儿子竟到了成婚的年纪，就不免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谢在岩和沈倾和都不让人省心，沈家大舅子常常为小儿的前途唉声叹气。谁知世事无常，小辈早已出落得逸群绝伦，再论往事，已可作笑谈……

        宋掌柜将一沓账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他的手边，乐呵呵地揣手笑道：“东家，绣坊和布庄的账送来了，您过目。”

        谢海盛随意一翻，此刻无心看账，想了想，道：“老宋，你坐，咱俩好久没唠过了。”

        宋掌柜略意外，但依言坐下，并为谢海盛添满茶。

        谢海盛看着飘浮的隐隐水汽，感慨道：“我记得，你是比我小两岁半吧。”

        宋掌柜笑盈盈道：“东家记性好。”

        谢海盛笑着叹了一口气，“记性好有什么用，人终究会老，也得服老。你瞧，在岩和宿枝一眨眼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宋掌柜愣了愣，有些恍惚。

        谢海盛哈哈笑：“你也没反应过来吧！昨天沈家大哥突然说起在岩的婚事，我第一反应，是想说在岩还小。转念一想，那小子早就比我壮、比我高，我还在看着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他却早就盯着天下四方了。”

        宋掌柜骤然发觉时光飞逝，也不由感慨万千。

        “公子是干大事的人，东家该高兴才是。”

        谢海盛开怀道：“我自然高兴，儿子闺女都不赖，是祖上给的福气，也是他们自己争气。”

        “对了，老宋，沈家想给在岩说亲，问我意见。”

        宋掌柜欣喜道：“说亲？！这是好事啊！公子二十多了，京中别家的小子，在这个年纪都抱儿子了，咱家公子就是常年在外不着家，才耽误了几年。”

        谢海盛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自古男儿成家立业，都是这个道理，而且有沈家帮忙相看把关，我也放心。只是啊，老宋，我先前没想过这个事儿，你说，谢在岩会不会有中意的姑娘了？”

        宋掌柜一愣：“嘶……是啊，要是公子有看中的，当长辈的再插手，他估计会不乐意。”

        谢海盛思索道：“他喜欢带朋友来楼里吃饭，这样，你帮我留个心眼，听听他有没什么意思，让我心里有个数，省得到时候他跟我翻脸。”

        宋掌柜道：“成，成。”

        谢海盛美滋滋地拿起一本账册，翻了两页。解决心头一桩事，他已经开始幻想左手抱孙子、右手抱孙女的天伦之乐。

        “对了，”谢海盛翻账册的手停下，“你最近忙吗？”

        宋掌柜道：“还行，最近没什么大事，酒楼里一切井然有序。”

        谢海盛“嗯”了一声，道：“那这样，我这几日，把宿枝叫来。酒楼里的大事小事，让她好好学学，你得费点心思，教会她看账记账查账。若是要谈什么小生意，我跟在岩不再出面，让宿枝自己去，你从旁盯着点。”

        宋掌柜一惊：“东家，您这是……”

        谢海盛波澜不惊道：“这些东西，往后总要学，不如就趁早。既已把在岩的亲事提上日程，留给宿枝的时间就不多了。你莫心软，该训就训。”

        “还有，不止酒楼这边，等她学得差不多，布庄茶山的生意也都得教她。”

        宋掌柜疑惑道：“东家，怎么突然要培养姑娘？”

        谢海盛笑道：“这丫头兴许是长大了。以往总胡闹，当然，也是我们仨惯得。不过这些日子我瞧着，宿枝似乎懂事不少。老宋，你知道吗？红妱楼那十来个丫头，我没让在岩插手，没想到宿枝自己竟把她们管得服服帖帖，我闺女啊，是真有点天赋。”

        他好笑地摸着下巴，感慨道：“当年，我大舅子教完在岩教宿枝，结果这俩都不是读书的料，我老谢家可能就天生没读书的命吧……”

        宋掌柜欣喜片刻，转念一想：“东家，可姑娘日后也是得成亲的呀……”

        谢海盛摆了摆手，丝毫不在意：“她还早，不着急。再说，我也没打算给她嫁出去。宿枝是个好孩子，不多事。可她却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你说，盛京寻常人家，谁有我谢家的财力？只怕嫁出去，若是平白在黄白之物上受委屈，那叫什么事？日后，寻个老实人给宿枝招赘便是。”

        宋掌柜大喜：“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多少姑娘出嫁之后，在管账和钱财的事上和婆家频生龃龉。但自家姑娘是什么身份？堂堂盛京首富之女！怎能在这点破事上受委屈！

        谢海盛道：“行，我给你通个气，就是这意思。谢家还没出过女掌事，宿枝会是第一个，眼下，你先多教她着点。”

        宋掌柜忙道：“自然。姑娘聪明伶俐，又想法新奇，能成大事。”

        谢海盛爽朗笑道：“能不能成，看她自己。喊人跑一趟，把谢宿枝叫来。”

        说着，他点点桌面账册：“就让她从今天开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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