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谢宿枝反应迅疾，足下一错，趔趄后退半步，稳稳站好。

        她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当即动了怒火。她在站定同时倏地伸手探出，紧紧握住面前男人的小臂，手腕发力，反手一拧。

        变故发生在一瞬，旁人一时反应不及，尚在为这纤瘦女子提心吊胆，只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骤然响起。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厅堂中央发生的一番闹剧——

        一片狼藉中，青衣女子冷然站着，只手牢牢钳着比她大一圈的男子小臂。徐小公子被制，整个人身子低俯着直不起脊背，他憋得脸红脖子粗，一时羞愤气恼。他不管不顾地用力挣扎，乱踢乱踹。

        “贼娘皮！放了本公子！嘶——”

        谢宿枝眸光一沉，正欲发力，身后却传来一阵隐隐的墨香。

        她神思一动，若有所感地转头，恰恰对上那双熟悉的双眸。

        原来，方才那句“当心”真的是他……谢宿枝胡乱地想。

        “老子让你放手听到没！你这小贱——啊啊啊！疼疼疼！”

        更凄厉的惨叫响起。

        谢宿枝一愣，她手心一空。

        叶回瞻沉着脸单手扣住徐公子的肩膀，腕间一转，轻而易举地使人趔趄几步。叶回瞻手一松，徐公子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满地的碎瓷片只在他鼻尖毫厘。顿时，他吓得瞪大了瞳孔，躺在地上不住地粗喘。

        酒楼里的客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低呼“叶少卿！”

        没料到会在今日遇见他，谢宿枝也讶然：“叶公子？”

        叶回瞻略一颔首，顿了顿，询问道：“可有伤着？”

        谢宿枝摇了摇头。

        这时，几个身着官服的人匆忙进来，讶然看着酒楼里的繁乱，纷纷站在叶回瞻的身侧，一位年纪较大的长者忙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掌柜心思活络，忙不迭迎上去，哭惨道：“各位大人可得为小店做主啊！徐公子吃饭赖账还向我家姑娘动粗，天子脚下，此人竟如此目无王法！天理何在啊！”

        林大人看清了躺在地上哀嚎的人，当即眉头一蹙。

        谢宿枝这才发现，叶回瞻今日一身暗红官服，白色里衬，袖口领口皆一丝不苟。

        “谢在岩呢？”叶回瞻问道。

        谢宿枝莫名心虚，忙收回视线，道：“不知道，我哥估计是又找哪个朋友喝酒去了。”

        叶回瞻皱眉，没继续说什么。

        他看向林大人：“大人，一点小事，属下处理便是。”

        林大人向其余人挥挥手，大方笑道：“诸位先上楼去，想吃什么尽管放开点！”

        说罢，他凑近叶回瞻低声提醒道：“回瞻，此事可大可小，你心中要有分寸。”

        叶回瞻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林大人微微叹了一口，道：“地上躺着的，你可晓得是谁？他是徐尚书的宝贝小儿子。自打三皇子被禁足，宫里只剩中宫和长宁宫风头正盛，宫外只余太子和二殿下得势招风。”

        见叶回瞻依旧面无表情，林大人以为他没听懂，继续将声音压低，只有他二人听得见，谆谆道：“世事无常，且圣上年尊事高，过几年朝中局势会如何，谁也说不清。眼下，这徐家子有长宁宫和二皇子护着，真要追究起来，只怕你会为难。”

        叶回瞻淡淡道：“属下处置的只是徐二一人，他怎样，与旁人毫无瓜葛。”

        林大人急道：“你这愣小子！怎么不明白？前些日子圣上收拾庆亲王的动作太大，又折了半个儿子，最近你要是再搞出来什么不得了的大案子，圣上脸上能好看？”

        叶回瞻道：“若是这些原因，大人不必忧心……”

        他陡然息声，林大人本欲追问，余光中看见一道青色的身影行来。

        林大人也咽下话头，笑呵呵看向谢宿枝：“青天白日有人寻衅滋事，让姑娘受惊了。老夫之后差人经办此事，定会给谢氏酒楼一个交代，姑娘尽可放心。”

        谢宿枝发觉这位大理寺卿大人长得严苛，却也通情达理、和蔼近人，于是笑着道谢。

        “有大人这句话，小女便放心了。不过，大人平日里俗务缠身已足够劳心伤神，这点小事儿用不着大理寺出面，小女已差人报禀京兆府。”

        林大人讶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回瞻。

        叶回瞻定定地看着她，神色莫名。

        谢宿枝迎上他的目光，回以灿然一笑。

        她又不是瞎子，方才叶回瞻要插手，这位林大人便将他拉走嘀嘀咕咕，不用猜就是顾忌姓徐的身份。今日这事本就是她向徐家纨绔讨债，林大人和叶回瞻能以大理寺官员的身份，当着这么多人出面，已经足够了。

        自己真是有点奇怪，谢宿枝想。她明明什么都想到了，第一反应却不是唾弃官场腌臜。

        而是在意着叶回瞻这个一板一眼的人。

        离朝堂越近的地方，越是风雨飘摇。

        单凭匹夫之身，何以令刑狱严明律天下……叶回瞻当年舍了军营的似锦前程，偏要高抬明镜。

        他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他简直太懂了。

        单是一个徐家纨绔败类，就让老成持重的林老先生如此踯躅。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年来，叶回瞻肃清刑狱的路定然走得步履维艰。

        她只是，不愿再给他添麻烦罢了……

        林大人哑声，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叶回瞻朝他拱手道：“大人，我心中有数。这酒楼是朋友家的产业，于公于私，属下都该帮衬着。您先上楼，诸位同僚还在等着。”

        林大人看看叶回瞻，又看看谢宿枝。

        “行……”

        “呼呼——公子！公子！”徐家小厮不知何时偷溜出去，从府里支了银子，急遽赶回。

        小厮面带难色，讷讷将钱袋奉至谢宿枝面前，气喘吁吁道：“姑娘……您、您将我们公子放了吧，小的把银子拿来了。”

        谢宿枝没接，“掌柜，清清。”

        宋掌柜上前接过钱袋，里面是几张银票，清点之后朝谢宿枝点点头。

        见此，徐公子故态复萌，得意洋洋地从地上爬起来，道：“都说了本公子不会赖账！你这贼娘皮，长得水灵水灵，心肠倒是狠毒！”

        “徐二！”叶回瞻斥道。

        徐公子瘪瘪嘴，不情不愿地道：“叶大人？您是什么意思啊？没听见这贼……”叶回瞻冷眼一扫，徐公子缩缩脖子，继续道：“您没听见这姑娘要把我送去京兆府啊？要真报了官，让我爹知道，扒我一层皮都是轻的！本公子不就是多吃几个菜么，至于吗……”

        叶回瞻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沉声道：“今日一事，我会如实上报二皇子。”

        徐公子陡然色变，欲发火，转念一想，嘴硬道：“……你少唬我！”

        叶回瞻：“不信可以试试。”

        徐公子面目狰狞：“姓叶的，你敢！”

        叶回瞻兀自道：“三天前，二皇子为你在巡防营谋了差事。今日并非休沐，但徐公子此刻却在谢氏酒楼。”

        “你！”

        叶回瞻淡淡道：“若将这件算上，可谓罪加一等。届时，二皇子定会动怒。”

        徐公子咬牙道：“你不说，我不说，表哥就不会知道！”

        叶回瞻没接他的话，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今日，你为何来此滋事？”

        “我……我没……”

        “不说实话？”

        徐公子顿时泄气，将此行原委和盘托出：“我姐最近难受得厉害，大夫说她吃坏肚子了。我娘要问罪下人，我……我就说她前日吃了谢家酒楼的菜……”

        叶回瞻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徐公子只觉脊背发凉，懊恼道：“怪我怪我！都是我瞎扯的！之前有人在谢家吃坏肚子，得了不少赔偿，还免费吃了一个月白饭。我，我就是有点口腹之欲啊怎么了！最近也不知道谁惹我爹生气了，他就撒到我身上，扣了本公子一半的月钱！”

        谢宿枝在旁听着，只觉满头无语，一个大男人为点吃的贪嘴成这样，用这点理由就想来讹人……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令姊当真吃我家酒楼的菜了？”

        此刻，徐公子已老实颓然，道：“没吃没吃，大夫说是她自个儿贪嘴！吃了相克的东西。”

        这时，门外又吵吵嚷嚷来了些人。酒楼在座的客人一面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一面感慨今天可真是流年不顺，不知又是谁来了，难不成今儿个是热闹开会？

        见有来人，宋掌柜定睛一瞧：“姑娘，是京兆府的大人。”

        谢宿枝看着徐公子面如土色的脸，弯唇一笑：“快请。”

        一听见“京兆府”三字，徐公子登时“身若鸿毛”，跳起来撒腿便要跑。

        官差已走到门口，见迎面疾奔的胖子面露惧色，便知是他惹事，二话不说就上前擒人。

        徐公子大叫出声：“叶大人救我！”

        小厮登时急不可耐：“姑娘！我家公子已将账目全还上了！您！您赶紧给诸位大人说句话啊！”

        谢宿枝示意，宋掌柜上前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对官差讲，对方点点头，询问谢宿枝的意思。

        “各位大人辛苦，容小女先问几句话。”谢宿枝转向徐公子，脸上毫无笑意，冷声道：“徐公子，我谢家酒楼差点遭了无妄之灾，小店是做生意的，今日的损失暂且不提，可长久的名声却不能不顾及。怎么说，我都得在事后向在座的诸位赔礼才是，您说对吗？”

        兴许是在焦头烂额之下，徐公子好不容易长点脑子，也兴许压根没听谢宿枝说了什么，连声道：“对对对！应该的应该的！”

        顿了顿，他喊道：“来人，给她钱！快点！”

        小厮慌忙又奉上一张银票。

        谢宿枝接过，欣慰道：“您若是早如此上道，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徐公子已将欠款还清，现下已无事，劳烦诸位大人白跑一趟，为表歉意，小店中午管饭。”

        众人自然欣然应允。

        而另一边，徐公子被小厮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谢宿枝扬眉：“碎了的杯子盘子就当零头给你抹了，不用谢我！”

        徐公子的脚步更快了。

        叶回瞻始终沉默立在一旁，将她神采飞扬的侧颜尽收眼底，不觉，眸中也染上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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