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快雪时晴（完）

赵鸿雪推开家门时，一笼烛火燃在院子里，赵夫人正倚在贵妃榻上，伸长了双手晾晒刚上了凤仙花汁的指甲。赵夫人偏着头，睁圆了眼好奇如同一只小兽问他：“欸，你准备什么时候娶小初晴啊？”赵鸿雪被吓了一大跳，一时间不知该问“母亲怎么知道我要娶她”还是“母亲怎么知道她的名字”。赵夫人晃着头，乜了一眼自己豆红色的指甲，糯糯地说：“我什么不知道啊。”暗地里，则想起今日李夫人神气十足拦住她说：“科考前成婚，我看你不是放水就是脑子进水吧？”

        李夫人回想李不器傍晚至家，神色凝重地告知自己，赵鸿雪已然将自己看作对手，试图比划一二时。第一反应是赵夫人也颇不要脸，竟然打算派儿子来向自己碰瓷。听完来龙去脉后，李夫人看着自家儿子不知是喜是悲。略一思躇后，她觉得还是赵夫人的阴谋，用大婚拖住自己儿子的后腿，好让李不器在科考上落个胜之不武。虽然实则，赵鸿雪就算双手双脚被捆了，李不器交的答卷也不一定能好上几分。但李夫人一向以“可以输，不能怂”作为习武修身之原则，将公平二字看得实为要紧。

        彼时，赵夫人当下心里打鼓，敌人叫嚣阵前，而我方缺少情报是怎么回事。不过，身经百战的赵夫人立即莞尔一笑：“我想把水放你脑子里。”然后火速哒哒跑开，提了二两茉莉香片去找孙夫子打探情况。嗑了些瓜子，再将一壶小茶喝了个七七八八，赵夫人将宋初晴与赵鸿雪二人的往来打听得差不多了，方想到原来满月寺送饼的那个小姑娘便是宋初晴。

        赵夫人平生最擅长之事，莫过于在人堆的相处里拿腔拿调，她看不上这些虚与委蛇，但自己却玩得极好极开心。她出生名门，自小闺阁女子凡应达到的要求，都做了个顶好，没人挑得出她的错。到了要相看出嫁的时节，她也规规矩矩地坐得住绣得好绢帕。不过在绣完之后，分神瞄了一眼窗外，便被赵鸿雪的父亲抓了正着。他眨眼对她笑了笑，她便知道就是他了。婚后的赵夫人是无人不称赞的高门贵妇，她悄悄藏了一辈子的娇嗔怒骂，悉数都只给了自己的夫君。本性里的那点乖戾，则是在对上李夫人后得以展露了个十成十。

        赵鸿雪打量了一下母亲的神色，问道：“母亲不会反对吗？”赵夫人摆出一副虔诚的模样，双手合十道：“为娘今日去满月寺聆听佛祖教诲，阻挠姻缘是大罪过一件，为娘处事可是处处行善积德的。”直至看见儿子面露喜色进了屋，赵夫人才仰回榻上撇撇嘴想：你们看对眼了，关我什么事啊？

        赵鸿雪心中想着不能草率，于是定下了科考完毕回来迎娶宋初晴。得知此事的李夫人，颇有维护了拼儿大赛公平公正的自豪感，甚至灵机一动想到，或许之后的娶妻生子也在该项比赛范围内，于是寻了好些风花雪月的本子，嘱咐李不器科考路上一定翻看翻看。

        李不器虽则是个叛逆少年，但母亲的话一向是听的。赶考路上夙兴夜寐地认真阅读戏文小说，终于在科考前一日夜晚，完成了母亲交代的任务。是以，第二日科考起得迟了些。李不器抵达考场时，主考官是个新拿了差事的官员，素来擅长阴阳怪气，好不容易逮着个考生，可以拿捏下官腔，便端着一盅茶眯着眼，作出十分慈祥的派头，准备堵住李不器。主考官饮下一口茶，揶揄道：“这位考生莫不是嫌早起伤身子？若果真如此，便也不用考试了。”李不器拾掇好纸笔正准备走进考场，听这一话内心觉得好生奇怪，当即反问：“这身子如何就伤不得了？”清奇的脑回路噎得主考官着实愣了一下，他便顺势大剌剌进去考了试。

        科考放榜之日，梅雨便滴滴答答落了开，云水蓝的天空颜色一寸寸淡了下去，直至泛出些银鱼白。赵鸿雪稳稳中了举，鱼溪村村民们争相道贺。赵家本意将赵鸿雪中举之宴与婚宴一并办了，但赵鸿雪存了心思，不想让中举一事冲淡了求娶宋初晴的喜悦。此事最终由赵知县定夺。

        赵知县立在书房前的窗边，望着稀稀疏疏的小雨，轻巧地敲打在房檐上，良久道：“不过飞鸿踏雪泥……那便只办婚宴吧。”

        宋初晴阿娘自得知这桩婚事后，采买了烧鹅与酱香鸭各一只，给二瞎子还了愿。一时间，二瞎子的姻缘算命业务又繁忙起来，二瞎子虽早习惯了打胡乱说混点迷信饭吃吃，但对姻缘一事还是慎之又慎，几两酒下肚后，似笑非笑道：“姻缘一事哪是算得出，就成得了的呢？”于是一概给推了，自己朝着月华山浓雾处消失了。

        宋初晴出嫁那一日，做的不是素宴，满月寺仍差人送了贺礼，一小篮子素点心别致可爱，篮子内还附了一沓“万事灵”。宋初晴握着手中的香囊，会心笑了起来。李不器的父亲送了上好的礼，领着李不器规规矩矩来赵府道了贺，李不器还捎上了同他整日厮混在一起的林知意来观礼。李夫人心下觉得，儿子在婚姻大事上还是颇有头脑的。全不知李不器脑中猜想的是，义结金兰怕是与婚礼差不了多少，此次带上至交好友林知意一同观摩学习，二人定能商量出个意见一致的结拜。

        孙夫子废了一番心思，绕开自己的学子及学子的家长们，坐在了较远处观礼。毕竟今日是来吃吃喝喝的，不是充当学业拷问机器的。婚礼过半，觥筹交错，孙夫子想起自己附于贺礼上的“人间圆满，当贺”，也提起杯饮了下去。

        后来的宋初晴，只记得那一日在铺天盖地的祝贺里，赵鸿雪将双手覆了上来，紧紧握住她。赵鸿雪推掉自己的中举之喜，与她依偎在仅属于她俩的祝福声中。

        宋初晴嫁衣上的花样是赵鸿雪去订的，其上绣着几只玉雪玲珑的小白兔，扑向沾染着露水的芙蕖。

        赵鸿雪揭下盖头，轻轻吻在她额角的伤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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