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烛阴无枝
咯吱……
木质门板被来人推开，晃晃悠悠地发出破旧的声音。风雪似乎抓住了机会，拼命地往屋里灌，随之而来的寒意令屋内的人们吸了口冷气。
在暖暖的屋子里待得好好的，结果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这是最难受不过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并不是因为来的这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实在是因为外面太冷了。
洛文礼察觉出众人的目光，费力将门关上，风雪还想抗争一下，结果终究是抵不过人力，呜咽了两声，门还是关上了。
两人掸了掸衣帽上的雪，用力跺了几下，让鞋子也干净一下。
小店只在二人刚一进来时静默了几分，随后便再度恢复了热闹。
吃酒的吃酒，聊天的聊天，大冷天的谁也不想出去，便都窝在这小店里絮絮叨叨。有的嗑瓜子，丢了一地的瓜子皮，有打麻将的，在大桌上招呼齐四个人，铺上布子正打得火热。一旁看着的也跟着添彩头，拿了几粒花生押宝押得起劲。
这小店真的是小，看起来就是普通人家偶尔兼职做做生意，屋里的大火炕上坐着不少人，一张木头桌子上还摆着中午没吃完的饭。一张大长桌子摆在地上，前后放着两个长木凳子。柜台委委屈屈地就砌在长桌子尽头，只占了小小一块地儿。
“店家，来两壶酒。”苏骧走到一个小柜台前要了两壶酒，提着酒便和洛文礼一同坐到了大桌旁。
洛文礼二人挑了一个人少的位置，这也还被一个唠嗑的大妈挤着几分。
凳子是一根长木条，不知被多少人坐过，木头看起来油光锃亮，在小蜡烛的照耀下还反着光。
洛文礼两人也不介意，就这样坐下。一路走来旅途疲惫，外面的大风雪说下就下，一下几天也不见停，二人在雪中赶路，纵使是修行过的人，也被寒气侵蚀得厉害。现在只觉手脚和脸上冻得发痒，呼出的气都是带着寒意的。
二人赶忙喝下几口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好歹是给二人提供了些许暖意。
“再向北行，该是到了烛阴的地界儿了。”洛文礼道。
“是啊，”苏骧应着，“烛阴。”
静默了有一阵子，二人这才又找到话题聊了几句。
“洛兄，听说烛阴那处邪门的狠，白天和黑夜变换无常的。真想见识见识啊！”
苏骧兴致勃勃。
“我也听说了，远古有大神名烛阴，睁眼天下为昼，闭眼天下为夜，现时的烛阴一族便是以此为名。”洛文礼想起了书中的记载。
“你说这烛阴一族那是该怎么算日子？他们信仰的神飘忽不定的，也太坑了。”苏骧突发奇想。
洛文礼对此只得耸耸肩。
“到了便知晓了。”
……
天忽然黑了下来。
“咦？咱俩不是辰时出发的吗？”苏骧疑惑地自言自语。
洛文礼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不对劲，拦住了苏骧。
只见微暗的夜色中，白雪铺满的山间小路上闪过几个光点，晃晃悠悠。一群飞在半空中的“鱼”浩浩荡荡地从两人身前飘过。
两人瞪大了眼睛。
这些“鱼”全身披着羽毛，有着三条尾巴，六只脚，四个头，扭动着漂浮在空中，不会眨动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
“这是……”
“到烛阴了。”洛文礼接下了苏骧的话。
两个人不敢大声说话，不约而同地躲开了那些漂浮的家伙，朝着烛阴深处走去。
烛阴人的着装和他们还是有所不同的，并且此地天寒，烛阴的百姓大多常年穿着厚衣服，民风更是淳朴豪爽。两人很快就行至了一处村落，在村长家住了一宿后继续赶路。
一连赶了小半个月的路，这才抵达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欧丝。
一路上两人真是见惯了奇异事。不单单是漂浮空中的鱼，还有行走水中的马，反向走路的人；路过了九嫔坟，差点儿被青鸟叼走……
“洛兄，看！那便是无枝桑！”苏骧指着天边，旭日初升的方向，三棵百仞之高的枯树屹然挺立。
就在这时，天又突然黑了下去。
“嗐！又黑了。”苏骧抱怨一声，此时再看过去，欧丝的城墙上，青铜铸造的巨大烛台亮着烛火。这样的烛台和城墙融为一体，成百上千，蔚为壮观。
“传说烛龙含烛而明灭天下，烛阴不愧是这位神的土地。”洛文礼赞叹一声，携着苏骧出示了洛家长辈给的信物，进入了欧丝。
……
欧丝城的城主姓殊，年逾古稀，驼背弓腰，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模样，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拄着一根盘虬卧龙的拐杖，也不摆甚么前辈架子，带着自家子弟就出来迎接洛文礼和苏骧二人。
“洛水果然是处风水宝地，两位少侠少年天才，老朽早有耳闻呐！”
“殊老过奖了。”洛文礼颔首行礼，端地大方。
“哈哈哈哈……”殊城主目露欣赏之色，“两位，府上简陋，还请多担待。”他左手拄杖，侧身用右手向身侧一摆，做出邀请的动作，带着一众族中子弟和洛文礼二人进入了城主府。
“殊老前辈，”洛文礼道，“我二人今日前来，乃是受族中长辈之托，亦是受温河莫大姑娘之托，前来欧丝求借‘桑’。”洛文礼没有过多寒暄，直奔主题。
苏骧也起身，附声说道：“莫大姑娘说，夷合蛮近日行事嚣张，恐有再度作乱之虞，她亲尝百草，终于寻得了一解其寒毒之法，不过须得借用烛阴圣物‘桑’一用。我们定会悉心保护，完璧归赵……”
殊城主还没说什么，一旁坐在殊城主下位的一名中年男子便已经怒不可遏，愤然而起，怒声说道：“‘桑’岂能说借就借！你当我烛阴圣物，是你等两个黄口小儿可以护得好的吗？！但凡出了些许差池，你们又待如何交代？！”
其他人没说话，但那原本好奇的眼光，也已经变得不善了起来。
“谨礼。”殊城主皱了皱眉，不怒自威。
殊谨礼怒在心头，被老父亲这般呵斥了一声，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十分烦闷。他气势汹汹地坐下，仍旧瞪着洛文礼二人。
洛文礼和苏骧也没有想到城主府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少年有几分不知所措，还是洛文礼站出来说了一句：“我们知晓此举过于唐突，我二位先在此赔个不是。”说着垂首作了个揖。
他又说道：“但事关夷合蛮，不得不重视，不论如何，还望各位相信洛水洛家与温河莫氏，如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协同我等一起守护‘桑’……确保万无一失。”
殊城主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二人，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族虽受‘桑’庇护百年，但仍未能请‘桑’，大西天的佛曾同我族中前辈说过，需待有缘人亲登无枝桑，方能请‘桑’下林。”
“当年的樱柯前辈亲登无枝桑，三生剑转，‘桑’便随之而下，并非我族之人相助，实是真有缘之人……”
苏骧只觉此等说法闻所未闻，世人常道烛阴欧丝殊氏，年祭皆请“桑”下林，刹那间华光四起，光耀烛阴大地，钟山之烛鸣歆相应，甚为壮观。
听殊老城主这般言论，那竟是世人凭空杜撰而出？
洛文礼只道：“那小子斗胆请求前辈，让我前往无枝桑，请‘桑’下林！”
洛文礼这请求实没什么好拒绝的，不过让他试上一试，并不会对“桑”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殊老城主也确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还是面露迟疑：“这……”
苏骧这时站了出来：“殊老前辈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殊城主回道：“今日天色渐晚，明日我便派人带二位前往无枝桑！”
“那就多谢前辈了！”
……
无枝桑下起飞花，百草绫罗初心许。
这位来自洛水的少年彼时还不知晓，那高达百仞的桑树之上，结着他今生难以了却的因果。
……
相传无枝桑之上的“桑”乃是上古之时传承至今的烛阴圣物，由无枝桑之神“苾呕”所掌管。这位神只会选取有缘人相见，若无缘之人请见，纵使尽千方百计，也不能得见一面。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了，究竟无枝桑上是否有这样一位神，便是烛阴族人，也无从知晓。但“桑”只得有缘人请取却是真的。
洛文礼自幼修习的是洛水功法，而洛水最著名的当属他们的洛水剑法。洛水一脉的轻功，习自浩浩荡荡的洛河流水，波涛翻涌之间，一叶一足点指可自然也。因此，洛文礼对于要登上无枝桑这百仞高的巨树，内心还是有些没底。不过长辈之托，必当竭力求得“桑”罢。
少年眉宇间尽是坚毅之色，携着一条粗麻绳索作辅，便开始了攀登。
曦光送暖，洛文礼暂时攀登得还算顺利。可谁知刚还是日光熹微，少顷便成了天色阴沉——烛阴之地，昼夜频换，似是等闲事。
约摸上到十之七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纵使他身为修士，也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次用绳盘上了巨树，洛文礼攥紧绳子，缓了一下，屏气——
双□□替在树干上借力，朝上跃去。月光陡然刺中了洛文礼的眼，他一恍惚，竟没能将绳子套在树干上，整个人失去牵扯，仰面向下落去！
攀登了这许久，洛文礼有些脱力，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强行将自己带起来，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或许，苏骧能够接住他；亦或许，就这样摔下去……从数十仞之高的天空中落地。
那一刻他脑海一片空白。
黑夜中，月从厚重的云层里探出来。
淡白色的不知形状的花瓣漫天飞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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