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毒杀

塔西亚看着对面的黑发男子，他头戴一顶黑色礼帽，眉形凌厉的上挑，眼睛像鹰隼一样有神，身形高大矫健，臂膀间隆起的肌肉充满了爆发式的美感。

        一只戴着领带的白鸽停在他的肩头，红色的小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的表情跟主人如出一辙的严肃。

        塔西亚的表情也很严肃，虽然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七水之都有名的船大工，但她莫名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并不体现在他肩头那只口吐人言的鸽子（这反而是塔西亚觉得他身上最对劲的地方），而是在于他的穿着、动作，甚至于他身处热闹的造船厂这件事本身。

        他不应该穿着这样朴素的背带裤，塔西亚想，更不应该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应该穿黑色，黑到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应该同寒风一样冷冽，人们只能看见他和风的背影。

        他应该

        塔西亚觉得头疼，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有生以来的记忆全部开始于四年前西海的奥美里克群岛。在那里，她被拾荒少女爱尔珂救起，两个人相依为命，一起从捡来的各类小说中学习生活常识。

        难道这个叫罗布·路奇的男人跟她的过去有什么联系吗？

        罗布·路奇的头不疼。他在来之前已经接到了卡莉法的通知——一个与妮可·奥尔维亚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忽然出现在岛上，布鲁诺担心这会影响他们的计划。

        这有什么关系？

        他冷淡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抓耳挠腮的女人。

        他们潜伏的任务只有三项，第一，拿到古代冥王的设计图，第二，活捉能够解读古代文字的妮可·罗宾，第三，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全身而退。这其中第三条其实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即便他们在完成任务后在这些普通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又怎么样，他们难道有胆量到世界政府面前喊冤吗？

        在这样的原则下，这个女人的处置方法就显而易见了——控制她的行动，并将她的存在彻底抹除。

        塔西亚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明明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却仿佛有一阵阴风吹过，塔西亚打了个喷嚏，心想无论如何，今天总要把饭碗的事定下来，至于过去的事，多想也是无益，她要端正对待未来同事的态度，不能用有色眼镜去看待人家。

        在双方互不言语的僵持中，塔西亚率先有了动作。

        她恭恭敬敬地朝路奇鞠了一躬，脱下桎梏动作的牛仔外套，跑到前方的木板堆前，一蹲一起间轻松举起一摞足有两米高的船板，又把这一摞船板抬到路奇面前。

        她的这一番动作在船坞中引起不小的骚动，船匠们纷纷暂停手上的工作，三五成群的围在两人周围看热闹。

        这正是塔西亚希望的，在军队里经过一番摸爬滚打的她深深知道某些男人的劣根性——他们总是下意识地给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女人贴上标签，试图用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打压女人们的积极性。

        她想要得到这份工作，就要率先用足以震撼众人的实力抢夺话语权，颠覆他们的刻板印象，得到眼前这个养鸽男的认可。

        她蹲在地上，拿起一块尚未切割成标准尺寸的木板，没有拿任何测量工具，手起刀之间，把木板迅速切割成均匀的四份，在这样飞速切好几十块木板之后，她又随意拿起一只铁桶，像撕纸一般把桶分解成一块铁皮，把它服帖地缠绕在一块切好的木板上，又拿出几枚图钉，徒手嵌进铁板之内。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喂喂，真的假的，那么多船板可是能够造出一艘小型军舰的，那个女人居然单手举起来了！”

        “你怎么还在惊讶那个啊，那可是铁板！铁的！他是怎么做到把图钉按进去的。”

        “天啊，这些木板上真的没有标记吗，每一块的尺寸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都是军舰的标准尺寸！”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私议之声，来人一副精英女秘书的打扮，身穿一套即为合身的黄色西装制服，长发也一丝不苟盘成圆髻，她站在人群中，这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立刻作鸟兽散，生怕她在工作笔记上记下自己的摸鱼行为。

        “真是没有礼貌，见到艾斯巴古先生也不行礼。”端庄严肃的女秘书伸手扶了一下眼镜，冲着身后缓步前行的男人小声抱怨。

        “嘛，算了，卡莉法，你偶尔也要适当放松一下嘛。”蓝色头发的男人蹲到塔西亚面前，她还在不停地切割木板，速度甚至比机器更快。

        “唔，你的手很稳嘛小姑娘。”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白色花枝鼠，这只红眼睛的花枝鼠一经落地就自发跳到一块木板旁边，把伸直了的尾巴横放在木板的短边上，它的尾巴上长着一圈圈均匀的环形纹路，这条边长刚好是第五个圆环到尾巴尖端的长度——这是大多数船只的标准船板尺寸。

        艾斯巴古有些惊讶地挑眉，这样的准确度就连大多数的老船匠都难以达到。他站起身来正色道，“小姑娘，你是来应聘的吗？”

        塔西亚切了半天，那个阴沉的养鸽男也不说话，搞得她装逼装到一半骑虎难下，现在总算有个看起来有点地位的人发话了，她连忙扔下木板跳起来回话。

        “是的！我的名字是科夸妮·塔西亚。今天来是应聘卡雷拉公司的船大工的！”

        “小姑娘，船大工可不是应聘就能得到的职位。”说着，他指了指在一旁板着脸的养鸽男，“路奇他们也是锻炼了两年才能被称为船大工呢。”

        “那我要到一号船坞工作总行吧！”塔西亚在狗血小说之中浸淫多年，苦情故事张口就来，“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为某个大船团做清扫工作的，船团的少团长跟我坠入爱河，可是夫人却说我只是一个打杂的配不上少团长！于是我逃了出来，我发誓一定要亲手作出世界上最大性能最好的船来证明自己！”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她这时候应该用柔弱而倔强、悲痛但充满希望的眼神打动对方，不过这个难度太大塔西亚学不来，她只能屏住呼吸放大声音，试图作出哽咽的感觉来。

        “啊，是这样啊。怪不得你对船体尺寸的把握这么精准。卡莉法——”

        “是，艾斯巴古先生。”精英打扮的女秘书的眼镜泛着光，仿佛被刚才的故事打动了，她走上前来，拿出笔记本熟练地介绍，“夸妮小姐，您从明天开始就可以正式来一号船坞上班。根据本公司的规定，公司食堂提供一日三餐，有加班需要时还会提供丰盛的夜宵，外来人口提供住宿，您每个月的工资是15万贝里，加班另有补助”

        “什么？您问是否可以从事兼职工作？请问是什么性质的兼职呢？”

        “唔，帮助有需求的人并且收取一定程度的酬劳啊，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只要您不作出违反本市法规的事情就可以。另外，为了让您迅速融入到岛上的环境里，今天晚上会在一号船坞举办一场宴会，请您务必参加。”

        听听这待遇！塔西亚为了保持人设，憋气把脸憋到通红，然而她在心里乐开了花。这份工作包吃住、给加班费，还不耽误自己做雇佣兵的主业，简直完美！

        于是，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跟卡莉法签了合同，并且被对方带领着去员工宿舍放置行李——这个是卡莉法强烈要求的，这个看似古板严肃的女人实际上热情的过分。

        艾斯巴古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摸摸花枝鼠的小脑袋，疑惑地发问，“我们公司有为新员工举行欢迎宴会的传统吗？”

        “咕咕咕——”路奇身上的鸽子抖擞着翅膀，尖细如同鸟鸣的声音从男人的腹部发出，“一定是卡莉法看这个女孩太可怜了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哈哈哈，卡莉法也是个心软的女孩子嘛。”

        ——————

        人类的命运就是这样的反复无常，在同一座岛的两端，塔西亚对自己充满“钱途”的未来踌躇满志时，长鼻子的乌索普正对自己的无能嚎啕不已。而在夜幕降临时，草帽小子不得已与昔日的爱船与伙伴分道扬镳，塔西亚却在篝火和歌声里喝得酩酊大醉。

        “来来来，塔西亚妹子！你今天露的那一手可太绝了！”

        “可不是吗！把我们几个都看呆了，回去自己偷偷试了试，都没有你那个准度。”

        塔西亚感觉自己喝得飘飘忽忽，上下牙都快找不着舌头了，她咧出一个呆呆傻傻的笑，“害，这没什么，要是你们对着破船看上几个月，你们也行！”

        可是在座的诸位谁不是连吃喝都在船上，因此她这番话就有点招仇恨了，众人又拉着她开始了新一轮的劝酒。

        “你们这是性骚扰——”卡莉法推着眼睛站到塔西亚旁边，一腿扫开一片正对着塔西亚吹牛的船匠。

        “你喝一口醒醒酒。”她俯下身把手里散发着茶香味的杯子递给塔西亚，后者想都没想就仰头全倒进了肚子里。

        “嗝——谢谢大姐头。咦？这个酒，好，好苦啊。”说完，眼前天旋地转，人们的欢呼声仿佛跑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些妖魔鬼怪的影子反而占领了现实，塔西亚手臂乱挥几下，倒在卡莉法怀里。

        “阿拉，看来塔西亚小姐喝醉了，我去把她送回宿舍里。”即使在下班时间也把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女秘书牢牢接住塔西亚的身体，她扶着塔西亚的肩头试图把她叫醒，手指却悄悄覆在她的脉搏之上。

        一下，两下，三下手下的脉搏从强健到微弱再到毫无声息仅仅用了一分钟的时间。

        于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秘书露出一个隐秘的满意微笑，她毫不吃力地用身体招架起一个成年女性的全部重量，向人群中唯一清醒的两个人摆了一个不太明显的手势，离开了在宴会中忘乎所以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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