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8再见

“……中老师……嗯……谢谢。”

        是谁在说话？我的心脏剧烈地一跳。

        我快速地把自己的意识从茫然的混沌中剥离，睁开了眼睛。比起眼睛所视，大脑的抽痛与四肢的疲乏先一步被我获取，然后才是昏昏转转的天花板。等等、这个天花板，不是我家的！

        我警惕地一瞬间想翻坐起来，但是失败了，刚刚起来一些的脊背再一次砸在被褥上。

        好痛。居然还是榻榻米吗……

        我并不迟钝，昨晚的记忆渐渐苏醒，我能猜到几分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脚步声着急地靠近，然后纸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虎杖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少年穿着私服，露出结实有力、线条流畅的四肢，头发像只是被随手一抓就算打理完毕一样乱糟糟的，又因为蓬松感带来几分可爱。他像小老虎从窝里打滚了一圈爬起来晕晕乎乎的样子。

        嗯，看起来没有大碍。

        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在没有发现大伤口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要是出事了，这恩情就真的偿还不清了。

        不过，现在问题是，被他知道了多少？

        我不敢去看他的脸，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抚摸着手腕的骨头。

        “黑崎。”

        少年的声音变成一道闪电，从我的尾椎骨开始窜上去。我努力地控制住身体的一个激灵，沉默不语。

        “……你醒了，要吃什么？”他慢慢地开口。

        这个人是虎杖吗？虎杖悠仁？

        他的语气太过冷淡，以至于让我一瞬间不敢置信得心生怀疑。他什么也没问、也没有责怪我，甚至还关心我……但我觉得比之前老师训斥任性的我时还要更让我害怕。

        但是、

        我又想到之前他鲁莽的举动，和怒火一起涌上来的正义感让我挺直了腰背。

        “鸡肉卷。我还要薯条。”我理直气壮地向他提出要求。

        “呵，”我似乎听见少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声。“没有。只有粥。”

        “那你问我干嘛啊！”

        他是在戏弄我吗？比起阴阳怪气的责备，我更愿意接受雷霆暴雨的怒斥！不对，他有什么资格骂我啊！我手撑住一旁的地面就要站起来。但是好痛，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跑过的大腿几乎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扶住摇晃不定的我。他的手相比我的体温过于滚烫，被吓一跳的我下意识地对上他的眼。

        是岩浆啊。我有些混乱地想着。他的眼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表面的地方还是冰冷的岩石，可内里是急不可耐、即将喷涌而出的、会使一切事物燃烧殆尽的熔岩。

        好冷。

        像手被烫伤后反而会感觉凉的麻木一样，我反而感觉到的是冷意。我的脑子一下子被冻得昏昏沉沉的，身体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一句道歉脱口而出，“对不起。”

        ……只是觉得现在该向他道歉。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啊，”虎杖把我扶回被褥里，和我面对面地坐下。“黑崎，要转学了？”

        先问这个吗？……

        “嗯。”我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而低着头，一只手抚摸另一只手的手腕骨头。

        “至少和我说一声啊。”

        “……我和田中老师说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我们是朋友啊。”他告诉了我答案，用很无奈的神情看着我，“那天你说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然后就再也没来学校了，你知道我会很担心吗？”

        “……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你明明不是个喜欢道歉的人，不是么？怎么今天一直在道歉啊。”

        因为，我不知道我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啊。

        我沉默着继续搅着手指。

        虎杖朝我生气了。不过，被他这么说我，我居然一点想反驳他的心思都没有。心反而像突然被扔在碳酸饮料里一样，嗯，不是温水，因为感觉有点刺痛、还有一点点爽快的甜味。这就是被人思念着的感觉吗？我觉得很新奇。并不让人感觉讨厌。

        房间里静静的，我只听得到虎杖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听着听着，我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呼吸慢慢调整节奏，直至我的呼吸和他的合二为一。在这样的行为里我的难过与不安一点点消散，我居然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

        他一怔，缠绕在他眉间的怒意与急躁消散不少，疑惑地看着我。

        “不、我只是觉得，”我掩住嘴边泄露出来的笑声，但是心里感觉好快乐，一点也抑制不住，“我只是觉得，虎杖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啊。”

        “说什么啊，黑崎才是笨蛋！”

        听到他幼稚的反驳，我笑得越来越大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我会联络你的啊。”

        我擦去眼角的湿润，笑着向他许诺。我居然也有一天会拥有主动向他人承诺的勇气。

        好明亮、心里好明亮。

        我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准备离开。

        虎杖跟在我身后送我出门。他看着我整理衣服、穿上鞋子、拉开家门、站在玄关朝他挥手道别，眼神专注又认真。良久，他慢慢地笑起来。

        “す、”

        “嗯？”

        “……次（つぎ）に、下次再给你做肉丸子哦。”

        “嗯！”我开心地朝他点点头。一阵狂风夹杂着令人惊喜的凉意突然席卷而来，吹得浓郁的绿色沙沙作响。地面上零碎的阳光被搅乱了，可依旧是闪闪发亮的金色。

        从头到尾，虎杖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我不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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