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公（3）
成少爷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回手拍掉了背上的青苔和股上的泥土，稍加紧了紧腰间布条后，便朝着另一坡松林走去——他要去收一周前挂上的松脂采集筒。待他走到了目的地，却见到意想不到的一幕：满地的松脂结晶像被融化过一次的水晶糖块，散布在草丛、石头和泥块里，它还吸引了两只好奇的昆虫——天牛长长的触须像垂在水面的鱼竿，不停地试探着松香的晶体。
他见到此间光景，又联想起刚才的不速之客，不禁怒冲心头起，发起狠来：小爷我好意不撞破你这贼人的行径，你这厮却是好不识抬举！倒学起黄皮子来，填饱了肚子不算，还把鸡场给屠了！小爷非把这王八蛋给拎出来，见识一下这成家庄的鞭子是怎么个抽法。
想到这儿，成少爷脚下的步伐变得愈发利索起来，两颗黑眼珠子左右不停横扫，定要寻到那黑衣人的下落。这片山里虽大，但却在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下变得坡势极为平缓，连一个稍微突兀点的土堆都没有。小小采脂人放眼望去，尽是沟壑纵横的树干、几片趴在地上的、星星点点的白色虎耳草和墨绿的苔藓，连一丛一掌高的棘豆都没有，就这番光景，别说是个大活人了，连一只狡猾的野兔子、或者吃得胖了些的贪嘴土拨鼠，都很难藏得住。
真是奇了怪了！那黑衣贼人躲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他还能像昨儿戏里的土行孙那样遁了地无踪影？或者说他还在树上继续搞破坏没下来？
成少爷迎着下午的阳光，眯着眼睛在树冠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一阵山岚适时自峰而下，拨弄起松叶来，将树上的秘密展露无遗；这风又像一个坏脾气的老头在用手杖抽打蔓延到自家小径上的狗尾草，搅动得整片山林哗哗作响。
小小采脂人什么都没有发现。
成少爷嘟嘟嚷嚷地丢下句：“龟儿子”，便开始弯腰去捡拾那些散落在深绿地衣上的淡金色松脂了。
有的结晶落下来后被地上枯萎的树叶给裹住了，扒下叶片就算合格；大多数则直接掉到了地上，在地气的热量下熔做了一摊，只能用刀刮起了上半截，也凑合着能用；最让人头痛的是那些在裸地上滚了几滚的松脂，像糯糯的面团沾上芝麻似的沾满了沙土，他捡起几颗这样的松之精华，放在手中轻柔地相互搓弄，又连吹了好几口气，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有不少显眼的沙土或嵌或融在上头没法去除。
他下唇突着叹出了一口气，鼻尖被吹得直痒痒。
成少爷把这些山货都丢进了背后的竹篓里头，想着待会儿去问问李老猎头是否有什么招数能弄掉这些要命的沙子，否则回家后，这身上最厚实的地方铁定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
他又寻见了一些松脂：它们都掉进了雨季时山溪水冲出的沟里，那沟虽不深，却仍存着湿润的土壤和借此而生的青苔：一看就很滑溜的样子。一时之间找不着趁手的树枝去拨弄，小小采脂人眼轱辘转了转，一手攀住结实的藤蔓，横弓着腿，勉力抻长了身子，便去够那嵌顿在泥中的松脂。
成少爷满头努挣之下，目光不经意从裆间漏了出去。
一个黑影半露在四五米开外的树后。
是那个不速之客！
小小采脂人大惊之下瞬时柔腰翻身，把脸对着那树荫下的黑影，一堆招子死死盯着对方，连背篓里头的山货都掉进了泥里也全不在意。
乡下里头有这样一句谚语：“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三人不抱树”。其中“一人不进庙”就是说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进入寺庙，因为除了菩萨，也可能藏有魔鬼。
这位不怀好意的黑衣人就是松林中的魔鬼，成少爷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一惊之后，小小采脂人见那不速之客身量和自己差不多，便不十分怕了，沉下气来仔细打量对方。说也奇怪，盛夏时节，那人却上下都笼在一身吸热的黑衣里头，显得颇不合常理；其头上又有一顶向前扣住的斗笠把脸给全遮住了，想是不想让人给辨出身份来。
成少爷见对方不打算自报家门，胸中怒气渐生，便叉腰指鼻地对那黑衣人大声呵斥道：“你个龟儿子是哪个？敢跑到这儿来搞事情？”
那人依旧是躲在树干后头，一语不发，身形微微晃动，像是因为给松林主人撞破了勾当难为情的样子。
成少爷见此，心中料是对方吓得不敢开口，或是因怕被认了声色暴露身份继续保持沉默，便一边捡起一根树枝踏步向前，一边抬手便要去掀起那贼人的斗笠。
愈靠近那贼人，的鼻尖便闻到一股愈加浓烈的腥味，这味道让他想起随着老猎头打猎时那些野猪的味道：这家伙得有多久没洗澡了？
两个呼吸间，成少爷已跨到了那不速之客的一臂开外。
他步子倏然停了，身子因为突然刹住而晃动：这黑衣人的衣料居然是毛茸茸的，难道这并非是衣服而是…
他伸出的手也僵住了，周身倒竖起的寒毛几乎把衣物从肌肤上抬起、分离；他的脑后、他的颈后、他的背后、他的指尖又凉又硬，他已经完全感不到双腿了。
此时此刻，那黑衣人一下子抬起了头，向成少爷龇出长至鼻头的雪白獠牙。
这哪是什么人？分明一头可怕大山魈！
成少爷的手像被最灼热的焰舌给舔了一口，一下子就收了回来。他从小就听说过那些可怕的故事：宁遇豺狼，不遇山魈！
成少爷的脸因为面对巨大的危险而发烫到几乎失去触觉；心跳也漏掉了几拍，随后咚咚咚地跳得更快了。
只见那畜生佝着身子，躁动爪子长过双膝，双爪、双足躁动着，抓着地衣、浅土、树皮，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显然：它也意识到了成少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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