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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文韬武略联袂行


步行团出发之际,方止戈微笑着对漱玉道:“温小姐,令尊委托我了,而且游校长临走时也交待过,由我来照顾你。”

        在那天的家宴上,温家的至亲好友都把方止戈当成了温家未来的东床,竭力恭维奉承他,倒是元珍因见方止戈和漱玉双方表情都很尴尬,笑着解释了两句。此时漱玉便有所戒惕,她见方止戈的神态很自然大方,遂觉放心。仍说道:“方博士,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有手有脚,根本不需要人照顾。东工允许我随行,我就很知足了。况且我比一些东工女生,像樊星她们,还大一些,身体也不比她们差,凭什么要照顾我呢?请你就把我当你的学生一样对待吧!我想跟邮电科的樊星他们一起,好不好呀?”“你说得对。不过,东工学生都有自己的班集体,有自己熟悉的同学和老师,在出发前还规定了严格的组织纪律,这些都是你所缺乏的。温小姐,请跟我来吧!”“到哪里去,方博士?”“你加入化工科的队伍,和我一起走!”

        漱玉带了只皮箱,另外还有个小挎包。方止戈把皮箱交给一个名叫王辉亮的大个子男生背着。当天走到黄昏时分,在一个小镇过夜。这小镇不过二三十户人家,哪里住得下几百人,故多数都睡在露天,且还要自己生火做饭。漱玉和女生们一起,都住进了人户里,主人家准备了饭菜。但漱玉顾不上自己吃饭,却跑去帮着那些年级较低只有十六七岁的男生拾柴烹饪。她因常带学生野炊的缘故,对野外生火很内行。另外在途中休息或露营时,她又会取出洞箫来,吹几支轻松优美的曲子,或与带着口琴、二胡的学生合奏,为大家解乏。这样经过了两三天,学生们都和她很熟了,叫“温小姐”和叫“素女”的声音比叫老师的声音都更容易听到。

        不几天,队伍里开始出现伤病号,校医孙医生周围经常围着人,竟有些忙不过来。漱玉远远看见,就跑来了。见孙医生正在听诊,旁边又守着两个要换药的。她便毛遂自荐说:“孙医生,我来帮你吧?”还在旅途开始,漱玉就告诉孙医生,她在泰西女校时学过一些护理知识,尤其是外科包扎还受到老师的夸奖。她在一碗水小学备有阿斯匹林、十滴水、红药水和绷带等常用药物,有时她闪过念头:学生们跑跑跳跳,怎么都没有一个跌着的啊?旋又为自己作为老师会有这样的念头,觉得好气又好笑。此时孙医生就笑道:“那你试试看吧!”

        她蹲下就先给生脚疮的学生换药。旁边正好站着化工科最健壮的男生王辉亮,他劈柴砍伤了手指。他叫道:“素女,我先来呀!”她笑道:“辉亮,虽然你先来,但是对行军来说,脚比手重要,是不是呀?”

        每天出发之前,教务长都要向大家宣布一天的行程,所经过的主要村镇,到达的目的地等。学生们走到疲倦之时,免不了要向路人盘问路程:到某镇有多少里?听回答一个数字,比如还有五里,大家很高兴。又走了许久,怎么五里外的村镇还没有影子呢?再问一路人,说还有十里,大家气得不行,都骂先前那个说还有五里的。后来才晓得土著并无里程的观念,被学生问得急了,只好信口说一个数字。大家有这经验之后,就再也不问距离的远近了。

        队伍进入了苗境。苗人住在高山上,对汉人常有些打家劫舍之举。这几百人的学生队伍经过,虽说不上是财神,但是也有一些金钱粮食及细软,于是全体师生都高度紧张,将拉得长长的队伍,缩短了间距。

        忽见盘山公路上,从后面来了大批军人,师生们都停下来观看。见他们的队列散漫,弯弯扭扭,只比三五成堆的学生队伍稍强。他们的步子迈得也和学生一样,不紧不慢。遥望中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教务长史云伍用望远镜观察,见他们的灰军衣都破破烂烂,有的甚至穿的汗褂,多数穿草鞋。还看见几个脸上捆着纱布、手臂吊在胸前的伤兵。他便判断这是从战场上撤下来,回后方去修整的部队。

        等走拢了一问,这千余人却是川军两个团的残部,他们困守衡阳五十余天后,浴血突围,奉命回川整编。于是从学生队伍里发出了欢呼,一来遇上了抗日英雄,难得!二来有这支队伍结伴同行,前面经过苗岭,即便遇上些毛毛土匪,也可以无虞了。但是女学生的心情多少又有些紧张,“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婵”的民谚,谁没听说过呀!

        率领部队的是张、吕二团长。教务长史云伍和方止戈便去与他们相见,提出请求,希望在经过苗岭的这段路上能与部队结伴同行,部队可否稍微放慢速度,因学生队伍中的女生行走较慢,一天只能走六七十里。二位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见步行团有十多匹骡马,立即就要借几匹骡马使用,驮通讯设备和重伤员。教务长因见他们队伍中并无重伤员,多少有些不快。

        教务长只得去为军人腾出骡马。这里方止戈掏出美国香烟,请两位团长及站在周围的几位军人抽烟,并用打火机替大家一一点火。国难时大家抽的都是抽着会啪啪冒出火花来的劣质香烟,此时军人们先已瞥见了烟盒上的洋文,接烟之后都拿在手里看,竟有舍不得抽的意思,又都赶快点燃了,深吸一口。方止戈便问两位团长:“贵部队血战突围之后,已经走了近千里路,可敬可佩!但是对于缁重,地方上怎么不给你们想想办法?”

        瘦高个子的吕团长答道:“突围以来,我们受到了地方民众热情的支援,但是部队有纪律哇,后撤尽管是军事行动,但同样不准扰民。”浓眉大眼的张团长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觉得你们这些学生,都受过军训,大敌当前,算是准军事部队吧?所以不妨向你们要求支援。”过不久大家就看见手臂挂了彩的张团长骑在马上了。

        东工学生因出发才几天,着装还较齐整,对比之下,这些军人就像叫花儿一样了,学生们遂纷纷解囊,将自己的衬衣、长裤拿出来赠送给军人。

        这两支队伍合成的庞大人流,浩浩荡荡行进在盘山道路上,形成了山地居民们难得一见的景观,附近山寨的苗民都跑到路边来看热闹。苗民中的男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妇女们才笑嘻嘻同队伍打招呼。此山名为矮寨,实则不矮,据说上山三十二里,下山三十五里。

        时值初夏。漫漫山道上除这些学生和士兵外,还随时可见贩运盐、桐油和布匹等货物的力夫队伍。这些人都长得精黑瘦小,背负着满篓的盐巴或桐油,将腰弯成了虾状。他们看似步履缓慢,实际上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士兵和学生们很难将他们甩下。因他们是此路的常客,会走一些捷径,士兵和学生们就干脆与他们同走。却见这些背背篓的力夫都站着歇气,他们往往靠着岩石或大树,用手中兼作手杖用的支柱在后面顶住篓子,然后就这样站着喘息、揩汗、聊天。学生们见他们支柱所撑立之处的石头上,竟戳成了一个个小圆洞!嘿,这带尖头的支柱是将他们的人生刻在石径上了啊!

        因不久前才经受了战斗洗礼,重创日寇并从死里逃生,故军人们的精神状态很好,学生们也很兴奋,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抗日歌曲。军人们并给师生讲了许多催人泪下的战斗故事。

        此次衡阳保卫战,敌我都各投入了数万兵力。敌连日以重炮轰击及飞机掩护,向我守城部队猛扑,甚至绝灭人性地施放了毒气弹和□□。敌争夺堡垒往采用密集部队作波浪势冲锋,即第一批二十人哇哇叫着冲锋,接着第二批四十人又进,第三批八十人又进,均血瞪双眼做不怕死状。而我守兵与敌喋血周旋,反复争夺,外围阵地屡失屡得。敌人进攻有时一日即达二十余次,而我官兵虽负伤两次、三次,甚至五次,仍不下火线。后因减员过半,遂将全体政工人员及炮、工、辎、通、担架、卫生各兵种,均编入战斗班排,苦撑恶斗。如此惨烈情形,实为抗战以来,空前未有。后因日寇向我北门阵地发射窒息性毒气弹,我一连官兵窒息而死,日寇方乘机冲入,这才开始了城内逐街逐屋的争夺,终至不守。

        途中休息时,一大群师生围着年轻的吕团长,问他此次战役中,本团最有名的英雄是谁?吕团长激动、深情地说:“是柴副团长!这场战役,我方在战前就掌握了敌人的企图,衡阳将是决战之地。市民对此愁眉不展,但我官兵个个都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弟兄们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老百姓惧战,我们求战!本团柴副团长,战前他请了假回原籍奔丧,不料刚过两天,他又返回团部。我惊讶地问他,怎么刚巧在这时就赶回来了,连家门都没有进吧?他说,我在路途中听到了敌人蠢动的消息,军人忠孝不能两全,所以我放弃了对父亲尽最后的孝道,赶回参战!

        开战后,他即到最艰苦的前沿阵地指挥,被敌炸断了一支胳膊。血战到最后,我团人员除重伤外,仅剩二百三十一人,防区仅剩孤屋五栋,与敌隔墙相持。正在这苦撑之际,接到了师部突围的命令。突围时我本命一营长留下断后,牵制顽敌,但他却要主动请缨。我说你已经身负重伤,他说正是这样,我才要留下继续与敌死拼,你们轻伤员还有机会,等到下次战役再为国捐躯吧!就这样……他最后倒下时,身中七弹,整个胸膛都成了空洞……各位,柴副团长是南充人,殉国时他30出头,结婚才7个月啊!”

        说到这里吕团长突然失声哭了,不得已只好离开。师生们都沉浸在对柴副团长忠勇壮烈形象的深切缅怀中,一时竟鸦雀无声。少顷,方有人议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吕团长对柴副团长的感情太深了。忽有军人低声道:“哪里,柴副团长到底还有七个月新婚,可吕团长连进洞房的好日子都没有等到哇!”众人道:“嗨,你怎么说这种话,吕团长还好好的嘛!”那军人道:“你们不知,在这次保卫战中,吕团长的未婚妻章小姐也殉国了!”众皆哑然。

        他继续道:“章小姐是师部的机要员,最后撤退时,是个月黑天,狂风呼啸,伸手不见五指。师部人员是从上南门至大西门间的城垣低处,缒城出去,她的脚摔伤了。唉,要在平时,这样的摔伤敷点药,等两天就好了,可当时,她因为不肯拖累大家,更不肯受敌之辱,她……就用师长的□□自尽了。”众人沉默之际,有人问:“这你是听谁说的?”这军人不答,只看一眼崔副官。

        大家目光都转向崔副官,崔副官只好点了点头。有人叹息道:“唉,章小姐我看到过,长得好漂亮!吕团长刚才……若是为的章小姐,英雄为美人落泪,这也应该、应该!”崔副官却道:“这也不见得。趁吕团长不在,我给你们讲撤退时的情况吧——他差点把我毙了!”众人听了都惊呼一声。

        他道:“当时,我随吕团长走拢出城处,眼看弟兄们一个接一个,缒城出去。最后一个下去之后,一个个人影都消失了,他还站着不动。这时城内枪声不断,他又转身向着城里,表情难分难舍。我几次催他,团长,走哇,他不理我。我又说,鸡都叫了,突围出去的路很长,天亮之后就凶多吉少。他发怒说,现在哪里来的鸡!哎呀,当时我的确听到鸡在叫,虽然是座空城,但还是有一只半只鸡留下来了!我只好闭口。

        这样捱了几分钟,他突然要下城,往回走。我赶快一把拉住他提醒说,团长,师部的人员已经撤退了!说实话,我以为他是想返回师部,去看章小姐离开没有。他不理,继续跑步下城。这时城里枪声大作,我以为他没有听清楚,拉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殊不知他竟然大怒,拔□□指着我——你再啰嗦!哎,当时吓得我抖!姓崔的不是胆小鬼,炮火中九死一生,但是这种情况……我从此没有再说一句话。我跟他又返城内,入掩避体与柴副团长通电话,但才说几句线就断了。他连吼了几声,实在不行了,这才将牙一咬,摔了电话机出来,带我缒出了城。”

        官兵和师生都听出神了,旋又唏嘘不已。这时吕团长走回来,看见大家的表情就问:“嘿,你们在讲我的故事?”官兵们都赶快说:“报告团长,我们不敢!”漱玉因为深受感动,此时便深情凝视着吕团长。身边崔副官瞥了她一眼,便说:“诶,团长,你昨天在说伤口痛,温小姐是护士,你让她看看你身上的伤吧,要不要换药!”

        漱玉一听马上就走拢去了。崔副官跟上去,不由分说就撩起了吕团长的军服。漱玉却是第一次接触抗日将士和英雄,既崇敬又激动,竟忍不住用手指在腰部的疤痕上抚摸。官兵和师生们全都静看着,倒弄得吕团长有些脸红。

        漱玉给吕团长换药时,崔副官指着一人说:“丘班长,你来讲你杀敌立功的故事!”丘班长站起道:“我杀敌立功,没有讲头。我讲个鬼子娃娃兵,龟儿十几天了,我有时一闭眼睛还想起这件事。撤退那天,我排出城后,天亮了又遇敌。我拼战之后,顺着一片竹林,逃进一户农家院子。可一回头,又看见有鬼子,我只好又从后墙翻出去,跑一截,发现一条深沟里挤满了人,都是本村人,我也躲进去。

        村民赶快叫我把军装脱了,换上他们的衣服。过了一会,听见有妇女从她屋后向沟里高呼,叫她男人回去,说日本兵不烧不抢,不要怕呀。这些躲藏的人哪敢答应。这村妇听不到回答,竟钻进沟里来了,说她家里只有一个鬼子,像只有十多岁,叫她炒蛋饭给他吃,态度不凶,还帮着担水劈柴,如何如何。我听她不像说的假话,就叫她先回去麻痹鬼子,然后我约她男人,还有另一个壮汉,我提枪,他俩一人拿根粗木棒,一起去除掉这鬼子。

        悄悄走拢见那鬼子,果然是个娃娃兵,已经吃饱饭了,坐在一张椅上,想睡觉,对妇女又比又说,意思大概是说,你听见集合吹哨声要喊我。妇女不知听懂没有,一个劲只管点头。我看他背仰靠着,两脚伸直,头也往后仰着,枪就靠在腿上。才一分钟,枪叭嗒一声掉在地上了,他没有动,可见已经睡着了。我还在向左右窥视,后面两个壮汉已经等不得了,把我一推就冲进去,两根木棒当头劈下,那娃娃兵就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脑浆四溅……”

        他停下来抽烟。“后来呢?”有人问。“后来就把他拖到村后园地里埋了。”学生们露出狐疑之色,问:“有这样的敌兵?”但血溅沙场的官兵们却无所谓,淡淡说道:“有哇,什么样的敌兵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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