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

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顺利，荆琛与蔻美人聊得很投机，有惯于应付这种场面的原因，也有一见如故的可能。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二人相谈甚欢，到回了边苍荆琛还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你手里现在有多少人？”沈幼菱问荆琛。

        荆琛挠头想了想，说：“三十五个左右。”

        上次沈幼菱集中性的筛查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找上门来，加起来有三十多个。

        “够了。”沈幼菱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荆琛不解发问：“什么够了？”

        “易长老死后，扬善道本该由易程业主持大局，但是易程业谋杀亲父，为人诟病，扬善道忙着善后还来不及。扬善道在长华有一处分舵一处总舵，现在全派上下群龙无首，你手里的人不少，带着他们，去长华把扬善道的分舵打下来。”

        趁火打劫，乘虚而入，现在是夺下扬善道地盘最好的时机。荆琛是扬善道弟子，让他去打自己师门的分舵看似不够仁义，但是最合适的人选恰恰是他，从小便和扬善道弟子生活在一起，愿意报仇还是愿意手下留情，全凭荆琛自己。

        桌上铺着一份地图，江浸月双手撑在两旁，补充道：“现在罗刹门只有三处分舵，分别在边苍和飖光，而龙首有四位，如果再加上蔻美人，一共五个人……地盘是不够的。”

        每个龙首的背后都有各自的人马，迎仙教已经全部迁到飖光分舵，而江浸月和荆琛的人除了在外面的二十四个，其他都留在了边苍。奔江浸月而来的长剑门弟子与日俱增，单看现在便难以安置，更遑论未来。

        荆琛虽然头脑简单，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还有一层，”一道声音响起，沉默良久的池悲风终于开口，“蔻美人擅长医术，但不会武功，长华紧邻湘水，如果花朝楼出了什么问题，你可以第一时间带人过去。如果你身负重伤性命攸关，蔻美人也能立刻把你救回来。”

        ——这同样是沈幼菱的考量，单看罗刹门几位龙首，论武学个个都是人中翘楚：池悲风在武林英豪榜排第一，江浸月排第四，荆琛第十一，孟垂青第十六，只要是动手的场合总不会吃了亏去。但有个很大的弱点，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会医术的，人死如灯灭，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伤重致死也白搭。永章谢府未雨绸缪，特意召集天下名医，不分昼夜在府中备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荆琛不知想到什么，眼中一亮。上一刻还低头沉思，下一刻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摩拳擦掌，看样子恨不得马上飞到长华。

        而江浸月神情认真，视线从地图上抽离，抬头看着沈幼菱道：“门主，我想去打下湘水的总舵。”

        沈幼菱闻言动作一滞。

        湘水总舵赤口，是菩萨观的地盘，易守难攻，观主梅经巽通奇门遁甲，至少是上一辈的上一辈的人物，成名比杨将归还早，在武林英豪榜排名第二。只不过杨将归退隐后他顿感乏味，无意理会晚辈打闹，便退出武林英豪榜，不再参与江湖排名，因此这十年间，谁也不知道他武功进益到何种地步。

        梅经巽手下多奇人异士，菩萨观规模仅次于烛龙阁，唐门早就想拿下赤口，把势力拓展到东边，奈何总不得手。前世江浸月的临终之言也与赤口有关，似曾相识的表情令她有种重蹈覆辙的错觉，时间分秒过去，片刻之后沈幼菱仍然没有答复。

        身畔突然站过来一个人影，池悲风如洞悉她内心深处的想法，适时道：“赤口总舵易守难攻，距离边苍太远，难以支援。如果真要动手，让兰教主率迎仙教与江师姐同去更为稳妥，若太过凶险，及时撤出便是。”

        兰卿珞只要带人北上，便能直接切进湘水，支援起来比烛龙阁旧部快太多。同样的，想要撤退，也能第一时间溜之大吉。

        池悲风说得没错，可沈幼菱眉头还是拧在一起。江浸月不会只去探路，她既然开了口，必然已经下了决心，暗自不知揣度了多久。罗刹门有两类人，一类是荆琛与孟垂青，心思单纯，指哪打哪，服从性强。另一类则是池悲风与江浸月，他们往往着眼于全局，找到最难攻克的地方，并主动承担解决它的责任。迎难而上算是江浸月的优点之一，攻打湘水菩萨观的地盘是迟早的事，避无可避，不如趁早谋划。但前世江浸月是在打下两处分舵之后才去挑战赤口总舵的，今生一上来便直奔赤口而去，福祸难测。

        罗刹门中，只有江浸月的江湖号召力能与池悲风抗衡，沈幼菱的武功虽然与池悲风不分伯仲，但她并非长剑门的大师姐。就像烛龙阁易主之事，没有江浸月的话，她无法轻易服众，初来乍到，罗刹门门主的位置站不住脚。

        如果未来池悲风叛变，只要江浸月还在，她便能借江浸月之手，丝毫不逊下风。所以江浸月不能有哪怕一点闪失，牵一发而动全身，否则未来出事的就是她自己。

        少间，沈幼菱终于点头，似是已经做出了打算：“不要贸然行事，小心为上。”

        每座城总舵与分舵地盘不等，平均下来一座城大概有三处。边苍由于占地面积太大，所以烛龙阁的总舵和分舵都设在这里，一东一西，把控着整个边苍。一来震慑金明河对面的魔教，二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像飖光只有虚白竹楼的总舵，没什么好抢的，干脆再建一处，不过大多势力瞧不上这种地盘。相比之下，光明正大的比拼和绝对的武力掠夺更能立威，而且花的银子更少。

        江浸月和荆琛听完便各自离去了，他们一走开，桌边只剩下池悲风，他看着面前泛黄的中原地图，缓缓道：

        “川蜀和妙玄，可以选一个地方再打一处分舵。”

        很显然，在荆琛领命离去、江浸月自请攻舵的同时，池悲风也没有停止思考。

        这又是与前世不同的地方了。川蜀是唐门所在之地，如果罗刹门能拿下其中一处，正好能交给孟垂青练手，背靠师门紧邻帮派，其安逸闲适的情形不会比白鹤轩差到哪里去。而妙玄是北疆脚下的镇子，亦是长剑门弟子下山的必经之所，适合交由江浸月打理。

        这两个地方都不错，沈幼菱想了想，觉得可行，遂道：“好，这两天我去看看。”

        “我去吧，”池悲风没有给她四处奔走查探的机会，“有些事情要办，顺路去趟妙玄。”

        ——八成是关于烛龙阁易主的事情，池悲风曾与几个有名的江湖势力联合行事，如今烛龙阁变动，其交接事宜便需要他本人一一去解决。尽管池大阁主的话合情合理，但沈幼菱还是觉得不对，这种隐约的玄妙感觉就像她午夜梦回时在窗上看到的黑影，池悲风从未约束，但她仿佛被无形禁锢在边苍的土地上。

        这种说不出的怪异令沈幼菱疑窦丛生，她不动声色，没有多说什么：“此事不急，休整几日再去吧。”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很忙碌，池悲风与荆琛从湘水回来后并未休息，眉眼间已有倦意。单看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尽心竭力的样子，沈幼菱忍不住暗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生出二心的呢？

        从北疆驶向边苍的马车上，池悲风罔顾找寻多年的故人，直言愿意同她交易，她从西域远赴中原，既然找到池悲风，必有所求，这一点不难猜测。而大名鼎鼎的池阁主在听到她堪称刁难的要求后非但从容不迫，还一口答应，将烛龙阁拱手相让。今夕不同往日，拒绝与曲菁华相见的池悲风一无所得，既然如此，他究竟在图谋些什么？而用以交换江湖第一帮烛龙阁的条件，他又准备开出怎样苛刻的要求？

        等罗刹门壮大后杀了她取而代之，唯有这个理由更合理一些。

        一道低沉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花朝楼看起来是蔻美人出面，但实际上由青姑做主，青姑是花朝楼上一任花魁，蔻美人一身医术便是承袭她，算是蔻美人的师父。”

        这一点她是知道的。蔻美人与青姑名分虽系主仆，情形却似母女，没有青姑，就没有如今的蔻美人，在花魁的位置上坐七年更是痴人说梦。可她们也并非毫无嫌隙，蔻美人虽然面上风光，但只要青姑在一天，她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换做其他人，如此度日便已是称心如意，但蔻美人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

        池悲风续而说：“蔻美人性情乖张，精明强干，单凭荆琛一个，不可能吊住花朝楼的花魁，反过来还差不多。”

        目的被说破，沈幼菱坦然道：“荆琛不能完全牵制蔻美人，蔻美人也不能完全左右青姑。”

        蔻美人虽然加入罗刹门，但观她后期一日比一日懈怠的表现，极大可能是青姑转变了想法，这个问题不解决，今生即便将她纳入麾下也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

        当沈幼菱以旁观者的姿态回顾前世时，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所以门主准备怎么解决？”

        沈幼菱回答的声音很干脆，表情没有一丝波动：“杀了青姑，花朝楼就是蔻美人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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