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尝试破局

沈幼菱被掳的消息不胫而走，要池悲风赎人的消息更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这可不是赎人，明摆着的送命，好不好还是一箭双雕，一个回来的也没有。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罗刹门成势太快，不少人对这种江湖动荡表示喜闻乐见，擎等着瞧后文。

        就在说书人着手编写大名鼎鼎的沈门主的第三十四种死法时，一支提亲的队伍来到了北疆脚下。这支队伍虽然东西不少，但十分低调，轿辇也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看上去不过是平常老百姓家的喜事。

        直到里面传出一个疲倦的声音：“你好多年没回来了吧。”

        身着蓝缃二色劲装的女子混在队伍里，正守在轿辇右侧，她伸手压低锥帽的帽檐，越往长剑门的方向走，她伸手的动作就越频繁：“八年零三个月，又十七天。”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八年的头一回破例，沈门主啊……”蔻美人在里面念叨着，话音落下，整支队伍重归寂静，没人有心情在这种沉重的时刻唠上几句，连荆琛都不吱声了。

        蔻美人撩开窗帘看了看，池大阁主正面无表情在轿辇左侧赶路，亏他沉得住气。

        沈幼菱落在谁手里都没事，偏偏是尉迟颜，他纠缠了半辈子的死对头。这事是明摆着的，尉迟颜或许会让沈幼菱活着，但必须让池悲风死，让他单枪匹马去赎人的意思就是：好了，你自己过来送自己的人头吧，爷要是高兴了就把这妞儿放了，不高兴咱就黄泉的鸳鸯成双对儿吧。

        北风灌进来，蔻美人放下窗帘，把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这该死的鬼地方，冷得出人命，要换成别的事，她死都不会来。

        轿子摇摇晃晃，向雪山深处行进。转了几个弯，经过伽蓝寺，远处已经可以望见长剑门的山门。

        赎人地点在点墨崖，极其偏僻，易守难攻，好在点墨崖紧邻北疆，从长剑门一路向西，半个时辰便可抵达。罗刹门计划在点墨崖布局，反将一军，打尉迟颜一个措手不及。

        从总舵调人来不及，此事势必需要长剑门帮忙，龙首们坐在一起商量了三个时辰，江浸月却花了不到三秒就决定破例回长剑门。

        “我带你们去会容易些。”

        何止是容易，长剑门除了三位师尊，无需报备就有资格调用门中弟子的只有大师兄和大师姐，洪歆霁与江浸月。

        彼时江浸月的话语干脆利落，蔻美人不知道她搭上了什么，但凭借多年的熟知，她从江浸月眼里看到了一种冒险，那是一切都可能付之东流的豪赌。

        然而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守门的小师妹与孟垂青年纪相当，在高高的山门下剑指江浸月：“站住，我怎么没见过你。”

        江浸月一愣。

        身上的长剑门服饰反倒引怀疑，守门弟子环视一圈，狐疑地看着送亲队伍，剑尖没有离开江浸月半寸：“你们是谁，上山干什么！”

        这种场面还是得蔻美人来，刚才的话全听进耳朵里，她几乎是瞬间撩开帘子，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年轻的后辈。蔻美人扶着随行小厮下轿，笑着瞟了一眼江浸月：“瞧瞧你这个大师姐混的啊，让一个小丫头拦在外面。”

        蔻美人的衣袍华美繁重，红得刺眼，长剑门的白雪地没有这么瑰丽的颜色，从小长在门派的小师妹也没见过这种一张嘴就想置人于死地、明目张胆的招摇与赶尽杀绝的残忍。

        “她是你大师姐，我们啊是罗刹门。”蔻美人一字一顿，鲜红的指尖在守门弟子额头上戳出三个深深的印子。

        除了早年陪蔻美人出门，江浸月大多穿师门服饰，蓝缃色的长袍，袖口束起，飘逸不失利落，丝毫不影响行动。因此这位昔日的大师姐穿着蓝缃衣袍回到长剑门，乍一看倒也混入人群之中。

        长剑门三位师尊，杨将归编写了剑谱，洪师尊设计了演武场，唯有燕淮，他没日没夜扎在藏经阁半个月，只为了设计长剑门的校服。

        江浸月步伐匆匆，几乎是飞一般冲到大殿——因为她知道，这个时间燕师尊不会出门，他要在院里晒太阳。

        洪歆霁正在掌门大殿里，突然见到江浸月，惊喜得正要起身，就被江浸月劈头盖脸一句话按回去了：“要事在身，烦请师兄先不要告诉燕师尊。”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叫得上名的人中俊杰都聚集在大殿里，商量出一个周全的部署只是时间问题，身怀绝技的能人多到蔻美人觉得自己待在这里都多余。

        杨将归没有插手，将此事全权交给他们处理，门里的大师兄和大师姐都在，他没有什么不放心。在这种场合，江浸月和池悲风的江湖地位才终于凸显出来，一左一右站在洪歆霁身边。蔻美人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兜来转去，看出杨将归的接班人早已择定，本次营救将是这位年轻人的首次历练与铺垫。

        而江浸月拿着北疆的地图勾勾画画，行事无不妥帖周密，蔻美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出现了短暂的柔顺情绪。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贴心人呢？在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对她好的人已经不多了，江浸月算一个，荆琛算半个。她的生命里存在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却只剩下了不到两个。有时候蔻美人自己都会恍惚，这两个人又会在什么时候转身离开，或者像青姑一样，在什么猝不及防的时候死于非命呢？

        蔻美人扬起唇角笑了笑，仿佛嘲弄的不是自己，而是摆弄她命运的那双手。她不会坐以待毙，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将以昭然的恶意，踩碎所有伤害过他们的人，所有，所有。

        大概是她笑起来实在漂亮，在这冰冷的大殿里春光夺目，明艳生辉，引得旁边的荆琛侧身询问。

        “怎么了？”

        “没什么，”她又笑一笑，把荆琛勾出了殿门，“饿了。”

        夜色已深，江浸月和池悲风仍然没有迈出正殿的门槛，食不下咽寝不安枕，比唐门的傀儡还好用。蔻美人觉得沈幼菱把这两个人纳入麾下实在是划算，半辈子都在为自己卖命，可遇而不可求。

        蔻美人终于在长剑门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和其他门派不一样，长剑门的后厨关得晚，及至亥时依然有不少练功的弟子过来吃夜宵，一茬接一茬，总是热热闹闹的。仔细听听，还有不少人在悄悄谈论江浸月。在这些压根不出山的毛头小儿眼里，蔻美人戳戳守门小师妹的额头就已经算惊天动地的大事了，更何况是八年未归门派，却突然急匆匆回来的江浸月。

        蔻美人用手臂撑着额头，看上去有些精力不济：“荆琛。”

        荆琛闻言从白瓷碟里抬起头。

        “记下来，谁再说江师姐人不配位就把他埋山里。”

        荆琛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罗刹门伟光正的都在大殿里坐着呢，剩下的没一个好人，荆琛本来就以残害同门的形象出现在武林，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无所谓。

        奇的是这些人竟真的没再议论，蔻美人复又听了听，哦，原来是摄于燕师尊之威。

        外面下起了雨，等到吃完也停了。路上积着雨水，映着檐下的橙黄灯笼，像一条浅浅的明媚小河。荆琛担心蔻美人沾湿衣裙鞋袜，于是蹲下来要背她回去。

        如果按照力气分帮派，荆琛当属黑街，背着一个活人，不光不喘，还有力气聊天。

        “哎，如果这次门主和池阁主都能回来，他们就要成亲了。”

        舟车劳顿，蔻美人从湘水赶路到妙玄已经花了两天一夜，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长剑门，赶路会困，吃饱了也困，倦意一股脑涌上来，她用鼻子“嗯”了一声，声音听着蔫蔫的：“池阁主自己的主意吧，门主可不是说这话的人。”

        沈幼菱是个随时会离开的人，在她眼里什么都不重要，江浸月不重要，池悲风不重要，罗刹门也不重要。这样的人怎么会答应池悲风成亲，太荒唐了，八成是池大阁主的一厢情愿。

        “不知道，但是池阁主这么说了。”

        蔻美人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睡过去：“他是去赴死的，人总要留点念想才能活着。”

        真相往往直白而惨烈，谁都清楚计划仅仅是计划，池悲风和沈幼菱死去的概率仍比生还的可能更大。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耳边只有淌水的哗啦声，就在蔻美人以为荆琛不会再说什么时，荆琛突然开口了。

        “我们也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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