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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拜天地


沈幼菱窝在厚厚棉被里睡着,床头的木盘里摆着小白碗。酸苦的汤药被换成温糖水,搁在托盘上,渐渐地放冷了。雕花木门轻微地响了一下,来人轻手轻脚,有意不作打扰,还是被她听在耳中。

        “几更天了。”沈幼菱睁开眼睛,声音很困顿。

        “四更了,再睡会吧。”池悲风已经换上了繁重喜服,从里到外收拾得妥妥帖帖。衣裳虽然是兰卿珞找人连夜赶制,却一点也看不出匆忙,针脚密实,颜色鲜艳。大片的绣花难以驾驭,旁人穿上难免显得轻浮,可穿在池悲风身上,倒把他从冷峻刚毅的池大阁主的壳子里解脱出来,平添几分贵气和人气。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不少人在为他们的婚事忙碌。沈幼菱撑起身子,棉被顺着柔软的里衣滑落,那双处变不惊的眼睛罕见地懒懒散散,看上去总有困意。沈幼菱的心脏很安静,即便池悲风就坐在床边,也不会痛到冷汗涔涔。

        醉心肠已经被控制住,但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病情不再恶化的代价是她要与蛊毒一起沉睡。

        池悲风伸手勾起她颈上挂的小坠子,清透无瑕的碧色,像一片小小的湖,用红绳拴着,还带着她的体温。那是池悲风前生今世的蓄谋,也是黑街之战,沈幼菱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抉择。

        危机时刻做出的第一选择总是遵从内心的,沈幼菱抛弃将归的动作干脆利落,转身去接玉坠时却堪称慌张。这种光明正大的偏袒让池悲风很受用,想到这里,他扶住沈幼菱的肩,倾身吻了过去。

        唇齿相依,耳厮鬓摩,脊背贴到被褥时沈幼菱顿时清醒了大半,一把推开池悲风。大喜的日子,有人保持清醒还是很重要的。

        “疯了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

        无边夜色里,一小队人马从廊角铺开,两排小厮举着灯笼,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蔻美人。金光洒在美艳面目上,驾临凡间的神祇冷漠而又不耐,沈幼菱大喜,她总算换掉乌罗松红,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钴蓝长裙。垂坠的衣裳下面,蔻美人步伐如密实的鼓点,像百鬼夜行,又像即将登上一场封王大典。

        梳妆的婆子是蔻美人找来的,个个经验老道,妆点起来有条不紊。蔻美人拿了三箱珠翠金石给沈幼菱挑,顺带盯着婆子仔细做事。压箱底的东西金贵,说价值连城太玄,但任凭哪一件拿出去当了,也够罗刹门发几个月俸禄,不亲手带来总不放心。

        灯火摇曳,一盏续接一盏,如高大的金光佛堂一般。外面的人声是诵经,密密麻麻的经文要将沈幼菱带往不知名的境地。

        四更天,夜色如墨。蔻美人倚在千秋柜上,虽然在场却并不干预,她把整个身子掩在昏黄灯影里,像一个古老的瓶,里面藏满了岁月沉淀的秘密。不是人人都能在蔻美人的目光里泰然自若的,描眉的间隙,沈幼菱听见婆子奉承的声音。

        “美人这双手,是识文断字的手,专门拿笔的。”

        蔻美人的秉性样貌都富于攻击性,这样的人会给身边人压力,更让人害怕。不论走到哪里,都只能听见赞不绝口的夸耀。

        沈幼菱从铜镜里看过去,蔻美人的手很美,像在水里浸过的葱白,清透细长。本来算是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蔻美人听了这句话,却嘲弄般回了句:“是吗?”

        大抵是话语里的刻薄不加掩饰,底下的婆子便不敢说话了,到换好喜服,也没再出过声。

        罗刹门的门主大婚,吃穿用度一概是最好的,到天光大亮才收拾完毕。看沈幼菱从头到脚都金贵得很齐整,蔻美人才将将满意,点头说了句:“走吧,门主,池大阁主还在前面等着。”

        蔻美人是擅长做这些事的,当年垂青的嫁妆也是她一手包办。江湖儿女,本不拘泥于形式,但她和池悲风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底下各自养着一批人,排场办大些,没有坏处的事情。

        吉时将至,沈幼菱看着蔻美人长长的钴蓝裙摆,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长剑门。

        绝处逢生,否极泰来,在长剑门的帮助下,罗刹门不仅全身而退,还于点墨崖大退魔教。事毕,一行人从长剑门下山,北疆的暮光像鎏金一样,把苍穹分为缃色和冰蓝两种线条,他们在割裂的青天下纵马向东,没有尽头般向前跑去。

        那天她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了前世的池悲风死于万箭穿心,为了带回她摔在崖下的尸骨,或者因为见到尸骨后求生意志的丧失。烛龙阁的阁主,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池悲风本来拥有逃走的机会,却自己封死了自己的退路。而赴约时绯红的袍袖是池悲风横贯两世的意愿,大红喜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幼菱是楼兰人,不必完全遵从中原风俗,因此没有盖头,看得清外面的一切。送礼的小厮早早踏破了门槛,来不及收拾的贺礼现在还堆在后院。高朋满座,半个武林都来了,沈幼菱简直难以想象,假如她死在点墨崖,面对天南海北这么多亲朋,池悲风要怎么收场。

        怔愣间有人牵住她的手,那是沈幼菱所熟悉的,因为这样的一双手,常在烛火燃起来的时候捧住她的脸,又在东方天明时,环上她的腰。前生今世,当雕花木门被推开,晚风从庭院吹进来,池悲风吻上她的额头。

        荆琛因为蔻美人在边苍总舵长住,与蔻美人别扭拧巴的时候,她正枕在池阁主的臂弯里,被子掩过口鼻,闭目养神。

        大概是上辈子沈幼菱惨死给他留下深深的阴影,导致池悲风在某些事上十分偏执。譬如夜里睡觉,沈幼菱必须睡在里侧,必须被圈在他怀里,门窗必须关紧——虽然这一点不是为了防人是为了防止传声。

        哪怕沈幼菱屡次强调,自己的内功可以将这间屋子夷为平地,而你我在此,放眼武林更是难寻到敌手,池悲风依然每天关紧窗户,将佩刀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活像一个守夜的侍卫。

        只要她夜里偷偷挪走,池悲风伸手就把她捞回来。

        江湖传言最盛的时候,外面都说,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巫人沈幼菱,多行不义必自毙。而池悲风的反应算得上迅速:“我还没有色衰,三四十年内不会爱驰。”

        拜天地,拜高堂,沈幼菱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她的人生,竟然会和另外一个人拴在一起。两人的父母都已不在,哪里有什么高堂可拜,可座上竟真的坐了德高望重一个人,说来也和他们俩都有瓜葛——杨将归。

        掌门恩慈如双亲,五湖四海皆晚辈。江浸月眨眨眼睛,站在旁边笑盈盈地看着。

        沈幼菱即曲菁华的消息在外传开,苦苦寻觅的故人竟然早就回到身边,久别重逢的缘分像是命中注定,这让他们的成婚变得水到渠成,给足了说书人发挥的空间。长剑门、唐门、迎仙教、黑街、虚白竹楼全都有人到场,甚至连谢府都送来了贺礼。

        在庆贺声中,池悲风与沈幼菱弯下腰,深深地拜了下去。

        蔻美人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很冷,像是北疆渗透骨髓的寒意久未驱散。她双手搭在小腹上,以为这样就能掩盖许多事情的发端。身侧的荆琛完全投入到这场婚宴里,闹闹哄哄的看着比池悲风还高兴,荆琛与蔻美人不同,他的爱人、恩人、兄弟、姊妹都在罗刹门,他在乎罗刹门胜过一切,换言之,那是荆琛全部的人生。

        ——他不会离开罗刹门的。

        沈幼菱活着回来了,清算是迟早的事,蔻美人大可远走高飞,她有这个本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蔻美人发现自己怀孕了。

        目光闪烁,她看向杨将归身畔的江浸月,感觉寒意又深了一重。蓝缃二色的衣袍,温言带笑的模样,和其他人一样含着祝福的目光,看似没什么不寻常。但只有蔻美人知道,笔挺的身姿下是江浸月勉力维持的从容,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理应脱口而出的真相于蔻美人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残忍,幼年结缘,成人重逢,多年来相依为命。很多年前他们走在去陈府的路上,要卖给陈老爷的千金做丫头。戴锥帽的年轻人发了善心,奈何兜里银子不够,只能赎一个人走。

        她看见了,看见了江浸月冲那个年轻人而笑,这才招来改变他们命运的机缘。年轻的燕师尊连荷包都交了出去,单手抱起六岁的江浸月,而蔻美人走在通向泼天富贵的路上,连头也不回。

        后来花朝楼的花魁凭窗眺望,朝车水马龙的街上抛下一个眼波,绝代美人视线的尽头是个负剑的白衣少女。彼时马车相碰,摊位撞翻,耳畔乱作一团,久别重逢,唯有她们相对的目光久久不断。

        蔻美人成就过江浸月,江浸月成就过蔻美人。栓在她命运上的银铃铛要落下去了,以后她的生命再也没有回响。

        残酷的生活令蔻美人第一次感到难承其重,她麻木地推了推身边的男人:“荆琛。”

        “江浸月活不了太久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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