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白驹过隙错浮沉

一月的天气真够糟糕的，阴冷又看不见阳光。玫瑰渐渐地枯死，走向生命的尽头，直到真正地凋零。建筑物显得愈发庞大和模糊，电视塔的顶头逐渐被云海埋没。

        北城冷得像是个无边无际的冰箱，密密麻麻的建筑填写在这张巨大的演算纸上，让信子感到隐隐地窒息。

        中午的食堂满是学生。女孩子们结伴排着队，热切地讨论着中午吃盒饭还是面食。不算狭小的空间泛着湿气，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墙壁做成了□□十年代最流行的马赛克风格，以湖蓝色为主色调。下雨天的墙壁挂着露水，随手一擦就是湿漉漉的水渍。

        信子低着头，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漂流。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制服，里头套着不保暖的夹克衫。宋书华好不容易才找到孤零零的信子，赶忙招呼她来自己这。

        学校的饭味道算不上好，信子也并不觉得饿。只是低着头，把着筷子，不停地搅来搅去。用家里人的话来说，就是一粒一粒地数着吃。

        宋书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递给信子。

        女孩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随后笑着示意对方，自己真的吃不下。

        白皙的骨节上泛着红，带着冬日寒冷的瑟缩。无名指上裂着一个红色的冻疮，微微发炎。少年就这样认真地盯着那双手看，胸口某个位置好像炸开了不小的裂缝，一丝一丝地蔓延着，直到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两人沉默着站起身，走向身后不远处的洗手池。排成一排的水龙头个个滴着水，信子不禁思考，这样冷的天气能否滴水成冰。

        女孩很快就摇了摇头，默默地笑了。

        差点儿就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冰冻三尺这个词。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总之这样来吃饭，又这样默默离开。

        直到一个难得放晴的周五。

        孟佳安静地跟在女孩的后头，紧紧地踩着对方的影子，带着难以猜测的目的。少女理了理头发，抱着手里的英语课本，拍了拍信子的肩膀。

        信子下意识地回了头，眼看来人还算和善，就并没有什么警惕。

        “信子同学，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我有点儿事，可能不是很方便。”信子并不想掺和别人的事情，支支吾吾地想要拒绝。

        “就一个很小的忙，一下下就好。”女孩无辜地笑了起来，让人不忍心放下狠话。

        “我们艺术团中午要排练，拜托你帮忙带份饭，到时候钱会还你钱的。”

        “行。你们几个人啊？”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艺术团是学校的组织，要是落下个不配合学校工作的罪名就糟了。

        “十个。”

        信子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还是觉得不太方便。

        “你就帮帮我吧。麻烦你啦！”孟佳笑了笑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食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地板由于潮湿的雾气很滑很滑，阿姨套着深蓝色的围裙，挥舞着拖把，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来回清洁。划满格子的瓷砖地板就好似星罗棋布的棋盘，上边的棋子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学生。若学校是一座城市，那食堂就是最具市井气的地方。窗外只有几根枯枝伸向天空，上头停留着几只灰色的麻雀，单调而无趣。

        忽然想到易遥曾经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是啊，若是自己有饭吃，谁又愿意去讨呢。

        信子把宝蓝色的饭卡攥在手心，快步走向买饭的窗口。这个月的卡里只有一百三十五了，即便买最便宜的a套餐，一份也要十块。若是要买十份，就得要一百块。

        反正她们会还自己钱的。

        阿姨很热情，“来买饭呀？这么晚啦，学习苦哟。”一边打一边按计算器，忙碌的双手没有一刹那的停歇。

        口罩下的一颦一笑满是慈祥，信子只觉得没由来的委屈。或许是眼前的人给了她久违的温柔吧。就好像是积攒了许久的负面在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口，悲伤顺着蜿蜒崎岖的道路汇聚成河，逐渐川流不息。

        “阿姨，要十份。”信子哽咽着，声音就像是放了气的气球，一点一点地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对方脸上的表情她没有去看，只是胡乱地四下张望，好缓解尴尬。

        她一个人捧着一叠高高的盘子，步履蹒跚地走出了食堂。晦暗的天空变得有些明媚，好不容易出来的太阳却让信子觉得刺眼。

        明明睁着眼睛，却眼前一片漆黑。

        周围的学生浮夸地笑着，声音嘈杂而凌乱。人们都呆板地盼着春天的到来，信子却忽然觉得自己等不到春天了。

        她不适合活到春天。

        就好像她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渐渐适应了阴暗和潮湿，在那些肮脏的角落生了根，发了芽，不再适合这个光明的世界了。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见不得光。只能慢慢地腐烂，被人遗忘。

        女孩子们穿着粉色的舞蹈服，梳着信子很喜欢的发型，在那个宽敞的教室里谈笑风生。信子想说的话就像是一根扎人的针，生涩地卡在狭窄的喉咙口，不得不往下吞。

        又好像吞了一罐糖霜，甜的齁人。

        饭菜冒着热腾腾的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你们的饭。”细细的声音没有任何底气。此刻的自己就像个兢兢业业的服务生，谁也不敢得罪。

        女孩们依旧是美丽的装束，却从骨子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好像下水沟里的霉菌一般。

        发臭了。

        信子早该知道是一场骗局，就连心里的难过也早有预料。

        可是她依然做不到，做不到坦荡地拒绝别人。白白丢掉的钱让她气得发抖，骂人的话却说不出口。

        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不免有阴影。

        你说，怎么会有人站在灯光下，却满脸阴影呢？

        信子白色的校服蹭上了不少的油渍，双手依旧托着沉甸甸的菜盘，只觉得手臂酸涩不已。沿途有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可她根本没有心思看。心中的苦水波涛汹涌，却无处排泄。心房被汹涌的波涛淹没，各部位的血液不再循环。

        是溺水后缺氧的感觉。周围的声音不再复杂，只剩下单调的呛水声。

        信子就这样飘忽不定，浮不上去又沉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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