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奈何江山

第一百零五章      奈何江山

“燕国公，宇文护现在不能死！”竹玄之突然压低了嗓音，但语气很坚定地对于谨说道。

“谁？冢宰？谁要冢宰死？这是要造反啊！先生深夜约老夫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听你这些忤逆之言吗？”于谨怒道。

“于老将军！”竹玄之诚恳地说道：“在下知您一身血仇未报、满腔怒火难平，但倘若宇文护现在死了，诸天神佛、豺狼虎豹都会趁乱而起，陛下虽高居尊位，怎奈神器韬光，并无一举震慑八荒之力。届时，野心之辈，束甲相攻；庙堂之上，妖魔为官；殿宇之内，虎豹食禄。尔后，于内政理不稳，于外四方扰壤。高湛、陈霸先、突厥虎视眈眈。文王带着诸位将士流血漂橹打下的万里河山，马上就会狼烟遍地、苍生涂炭。将军如此做法？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文王先灵？”

“先生！”于谨突然出声喝止了有点激动的竹玄之，然后怒道：“恕老夫愚昧，实在不能理解先生所言为何意，先行一步告辞了！”说完便要拂袖而去。

“于老将军！”竹玄之叫住了于谨，然后提高了嗓音问道：“难道将军凭几条疯狗就想要了一位权臣的性命吗？”

于谨猛地一下僵住了，好似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他缓缓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说不出话来。

“那些疯狗只是扑要身着红衣之人吧？”竹玄之盯着于谨，问道。

“难道……仅仅是因为老夫为犬子换了一件披风？”于谨速来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现在内心有些不安，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眉清目正，但那双眸子发出的光似乎可以洞察他的一切。

竹玄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锋一转，若无其事地说道：“将军，在下这里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位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老将军，于不惑之年，因自己的袍泽金兰被奸臣杀害，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和无尽的仇恨，屈身事贼十余年。后来不知为何，或许是感觉自己复仇无望、或许是对当下时局心灰意冷，便失去了隐忍的耐心。偶然的一个机会，他得到了将会有日食天相出现的消息，于是他首先驯养了一大批恶犬，训练它们只扑咬身着红衣之人。然后散布天犬临凡的谣言，想利用日食天相来临、暗黑无光之际，放出大量恶犬，去撕咬那只穿红色披风的恶贯满盈的权臣奸贼。之后，便混淆视听，说是上天降旨，拍天犬下凡惩恶除奸，拯救苍生……”

竹玄之说道这里，停下看着于老将军继续说道：“此间故事还有两种结局，其一是那群恶犬并未咬死那权臣奸贼，而后那权臣起疑，下令彻查，最后确定是那位老将军所为，便残暴地下令诛灭老将军的九族，其中包括老将军那刚成年的独子。其二在下已经说过了，天子难以掌控全局，天下大乱，祸及苍生……”

“好了！”于谨摆了摆手。

“于老将军，若您肯就此罢手，在下刚才所说的，就仅仅是一个故事，若您要偏执于此事，那在下……”

“怎么，竹帮主难道还要向宇文护去告发老夫不成？”于谨轻蔑地问道。

“我大周似将军这般赤胆忠心的仁人义士，现在已经不多了，倘若陛下再失去您，那可谓得道寡助，此有违天道，在下莫敢为啊。”竹玄之别有深意地叹道。

于谨听得此话，心中似又一丝暖意，但他依然捉摸不透眼前的竹玄之的立场，便继续问道：“既然先生不准备告发老夫，那又为何故？倘若先生是以此为把柄要挟，哼哼，那就请先生早早打消此念头吧，生死，已然于老夫度外了。”

“那文若呢？”竹玄之突然反问道。

“文若……”一听到文若，于谨的神情立马灰暗下来，也变得哑口无言了。

“将军可以不畏死，也可以试试这一局的惊天豪赌，赢了，朝廷大乱、天下难安。输了，谋逆诛九族的大罪，难道您还指望宇文护能大发慈悲迁罪于您一人吗？将军，这一局赌下去，您在陛下、在文若、在天下人面前，都输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您博得了了一个忠义的名声，可是成王败寇，千百年后，谁还知道自己的墓前是香火鼎盛还是杂草丛生呢？”竹玄之语重心长地说着。

于谨听罢，闭上了那双布满血丝且有些浑浊的眼睛，仰天无力地叹了口气，继而转身抱住了一棵柳树干，死命地摇晃这，一边摇晃着，喉咙中发出了低低地如兽吼般的声音，而那棵树，则在摇晃中沙沙地响着……

或许是过了许久，那棵树停止了摇晃，于谨缓缓地转过身来，，双眸不在精光四射，而是充满着无奈，然后心灰意冷地说着：“先生刚才所言，老夫并非没有没有想到过，但是眼下……哎！陛下隐忍不发，朝中有人敢怒未敢言，尽是些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流，这就更加助长了宇文护的气焰。暗无天日，暗无天日啊！就算是我等无能，等到宇文护老死，可他那两个混账儿子，虎狼之辈啊，为了争权夺利。简直无恶不作。将来天下要是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他们一定会效仿自己的老子，行废立之事，届时，又是一片腥风血雨啊……”

“当年随文王征战四方的忠义之臣难道会由着虎狼横行吗？”竹玄之反问。

“忠义之臣？柱国大将军？呵呵，活下的，李弼、侯莫陈崇，虽说在戍边，可他们依然在宇文护爪牙的重重监视之下，但是比起苟延残喘的老夫，这个堂堂的朝廷大司空来说，强多了。至于独孤信嘛，呵，冢中枯骨、行将就木罢了。”说道这里，于谨突然悲呼道：“赵贵大哥啊，出师未捷、遗恨千古啊！”说完，居然老泪纵横，低低地哭了起来。

竹玄之见此状，心中大恸，强忍着血泪转过脸去，望着远方黑云半掩的弯月，任泪水划过那男儿刚毅地脸庞。让这锥心的仇恨和痛苦尽情地涌上来吧，但是要尽快的深埋于心底，现在不是展示它的时候。

“两位老将军的袍泽之谊实令在下钦佩，但是已在九泉的楚国公，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有人重蹈他的覆辙，枉自送命啊。”竹玄之尽力平静地劝说道。

“老夫已年近花甲，青灯古佛，不是老夫的归宿，老臣情愿将一副枯骨埋在战场上，也不管死蝼蚁般任人践踏，文王啊……”于谨老将军想起了文王，老泪纵横。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竹玄之吟出了魏武王曹操的诗句，然后叹道：“此情此景应得此时此诗，于老将军，晚辈对着赵家军的图腾起誓，终此一生，定将宇文护诛杀，定将神器复我文王后人之手！”

于老将军依渐渐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定定地望着孤灯中的这个年轻人，半晌，说道：“赵家的人，我再熟悉不过，不知先生……”

“于老将军不要猜了，在下乃是明帝在潜邸时的旧人，先帝救命之恩、栽培之恩、知遇之恩未报，先帝铲除奸佞之愿未了，在下不敢随先帝到九泉之下，故在凉州城外的黄沙中捡的性命，苟延残喘至今。”竹玄之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于老将军的疑惑。

“那除你之外，赵家军的人，幸存者还有……”于老将军的眼睛满是希冀。

“三万英灵，黄沙掩埋忠骨，冤魂随风四散，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在下只是被慕容老王爷救起的，其他人，就算活着，也是叛军逆党，苟且度日罢了……”竹玄之转过头去，生怕夺目而出的泪水让老将军看见。

老将军的神色立马暗淡下来，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就在刚才，怎么就突然有了那么强烈的感觉，那么大的希望呢？

一起一落之后，老将军开始思考将来的事情了，于是他问道：“老夫的计划已经被先生识破，先生的身份，老夫也不再去怀疑，戎马半生，不想面临今日之危局，身家性命尽数在先生手中，事已至此，老夫只想问一句，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竹玄之说道：“于老将军此颜差矣，将军的身家性命，全在将军自己的手中，晚辈只是来相劝将军莫要一意孤行，枉自送命，至于下一步，晚辈已经和陛下取得了联系，陛下也同意了晚辈的计划，将军只要继续诵经礼佛，陛下若有旨意，定会需要将军的鼎力相助的！”

于老将军大惊：“你已经见过陛下了？陛下真的……”

“将军放心，陛下和将军一样，都在隐忍，”竹玄之看着老将军，肯定的回答。

于老将军默默的点了点头，一只手拍着一棵树的树干，直说：“好！好！好！那老夫，便安心了，以后先生有什么需要配合的，老夫……还有犬子，定当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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