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子气（一）

楔子

        少年静立在屋檐下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了半个时辰，却毫无所获，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尝试走上街道。

        “哎，快看，是江城孙家的二公子！”

        少年刚走几步，便听到一声微弱的惊呼，像是凭空而起，小心翼翼地循声望去，却只看到远处街角涌着一团黑影，模糊不辨形貌。

        “真是他？”

        “可不是嘛，除了他，还有谁长得那般异貌？”

        又是几团黑影涌现。

        少年身子一僵，慢慢低下头，随后将兜帽戴上，紧接着继续走动，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许多。

        “而且啊，他还是个灾星呢！”

        “怎么说？”

        “听说他刚出生就克死了生母，没多久又克死了伯母！”

        “是嘛，那可真是个祸害！”

        “咱就是说……”

        “还有……”

        窃窃私语，人声鼎沸。

        少年咬着牙，开始飞奔。恍惚中跑进了一条巷子里，如影随形的言语突然消弭。他正想喘口气，视线却不意扫到巷尾——那里也立着一个人影！

        顿了顿，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即抬头挺立身躯，一双异色眼瞳紧盯向对方，带起一抹倔强，他开口道：“来吧！”

        然而对方似无所觉，一动不动。

        他皱了皱眉，却不再多想，管他呢，敌不动我动！双脚微屈，奋力蹬出，迅捷如风。

        眨眼间，他便接近了对方，随之一拳挥出，势若奔雷。千钧一发之际，对方终于动了，轻飘飘一抬手，却正好接住那一拳，风止雷散。

        一时静寂。

        对方也戴着兜帽，此时倏忽滑落，一头显眼的异色头发显露，异样的面貌同样一览无余。

        “你！”少年震惊，而后便感觉到对方样貌十分熟悉，“你是……”

        “我是你啊——孙伯符！”

        正文

        “孙伯符你有本事给我站住！”

        带着怒气的稚嫩吼声从身后远远传来，奔跑中的小男孩显然并没有站住的打算，脚步反倒更快了些。很快，吼声弱下去，直到完全听不到声音了，小男孩这才缓下脚步，慢悠起来。

        “真当我傻呀，哼！”衣衫稍显凌乱的小男孩揉了揉有些酸软的双腿，嘟嘟囔囔着，语气颇为恼火，“这孙伯颢可真不要脸！”

        本来高高兴兴领月钱，因为以前被孙伯颢那伙人“埋伏”了好几次，这次索性就避开大部分人领钱的时间点，就着人少小心翼翼地把自家那份例钱拿了走人，可没想到那些人就跟黏着人的牛皮糖一样，怎么扯都扯不干净，差点就又被堵住了，还好常年锻炼下来腿脚麻利得很。

        孙伯符摇头晃脑地走出了江城，踏上搭在水上的浮桥，又是一阵晃晃悠悠。

        虽说孙家在多年前就在江城落了户，不过总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而依然留在江渚旧地，孙伯符一家也是其中一员。早在他有记忆开始，他们一家就已经住在舟山了。

        过了浮桥便是一片被水流割裂的山林地，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错落其中的村庄小镇。小男孩迈着小短腿走了快小半个时辰才穿过这片地带——虽说跑着能快好多，不过也没必要，反正不赶时间。

        终于要到舟山了！远远的还能看到建靠在山脚的老宗祠，多是些上了年头的旧建筑，现在仅用作观赏，甚至于只当作一样留存的古物——至于祭祀典敬等功能，自然一并转换到了江城里的孙家宗祠上。

        伯符不打算从老宗祠那边的登山道走，老宗祠那并不是空无一人，除了修缮看护的人外，闲闲散散的杂人也不少，而他今日与人打交道的兴致已经清零，所以能避人肯定要躲着。

        好在舟山的上山路不止一条。悄绕到山阴隐蔽处，拨开几丛杂草灌木——一条山间小路便入目而来。

        就着小道攀走约摸半盏茶时间，一阵“哗哗”声响传来，像是汹涌的水流声。伯符倒是没啥反应，毕竟这也算自家的山，自然清楚，只要折向旁边的岔道，不用十步就能见到一片小瀑布，以及一个落水潭——响声便由此来。

        “小伯符，好久不见呐！”

        “哈？”突然响起的招呼声吓了他一跳，先前没太在意环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旁边的岔道口站着个人——看着是个十多岁的半大少年，身上套着灰扑扑的道袍，怪模怪样的；再看背后像是背了一把剑——要遭！别不是故事话本里说的劫道歹人吧？

        “我，我没钱……没多少钱的，你放过我吧！”小伯符下意识就捂住了自己的小荷包，同时小心翼翼地退后了几步。

        “？”

        本来还带着像是久别重逢的感慨的道袍少年，突然就茫然了，想了好半天才皱着眉头开口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抢劫！”

        “当真不抢？”小男孩依然紧紧捂着荷包不放手，小短腿还不动声色地挪动着。

        “当真！”道袍少年很是无奈，为了打消疑虑，只得耐心解释，“这是在孙家势力内，此处更是你爹的地盘，没人敢也没人会打劫你，放心吧！”

        胡说！孙伯颢就打劫了我好多次！小伯符忍不住想道。不过好歹算是相信了一点，起码目前那穿着道袍的家伙应该是没有恶意的。

        “我叫孙仲道，这算是我们正式的第一次见面，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倒是因为早生几年而暗中观察过你几次——你应该有听说我的名字。”

        “孙仲道……好像是有点印象来着，”小伯符摇头晃脑想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出，“啊，想起来了——爷爷捡回来的弃婴——我们的义兄！”

        “……”孙仲道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小毛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就变得严肃起来，“想起来就行。现在说点正事。”

        “什么啊？”

        “关于你这个‘怪胎’。”

        至此，小男孩终于放开了荷包，也不再嬉皮笑脸，只是安安静静地站住。

        “你脑海里时常响起的声音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吧？那像是个真实的存在，可在外人眼中你只是在自言自语，就算你解释也没人会相信，反而认为你得了癔症，甚至严重揣测的话你有可能被邪魔禁术给侵蚀了……

        “不过还好，你们还算聪明，知道见势隐藏，给了别人一种慢慢恢复正常的假象……其实你自己也心存怀疑吧？”

        小男孩脸上带着些紧张，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啧，略有出乎意料，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嘛！”

        “……那个，听你的意思是，我可能确实没问题？”

        “当然。天地演化不定，世间千奇百怪……千万年间，偶尔出现两个灵魂或多个灵魂共享一副躯体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极其稀少罢了。”

        “两个或多个灵魂共享一副躯体……不会出问题吗？”

        “会！”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孙仲道这一停顿，瞬间就把小伯符的心眼儿提了起来，又见他转头续道，“不过，问题大多出在多灵一体——人的躯体是很难容纳多个灵魂意识的，尤其刚诞生时的婴儿最为脆弱，或许一些夭折之人就是因为多灵共存问题而自我消亡的，那也说不定……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大陆上就会诞生几个体质妖孽之人，有个别疑似多灵存活的表现，却也容易遭天谴。当然，也不排除有逆天者隐藏极好，不留丝毫痕迹于世就是了……

        “相对来说，一体双魂倒是容存率较大，有记录的还是有一些，包括几个历史上的大能。至于你们是会成为‘历史’，还是泯然于众，抑或别的什么，那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我的作用……我虽然知道一些隐秘内情，不过记忆剩得也不多，所以其实作用也有限，大概就是尽可能保证你一体双魂的成长吧……”

        “啊？”小伯符经历虽说也算异于常人，而有些早熟，但怎么说其本体也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听得也懵懵懂懂。

        “简单来说，我可以帮你发掘一体双魂的秘密，甚至解决一些问题，或许最后让你们双魂双体也不是没可能……前提是你们得听我的安排！”

        “哦，”小伯符显然还是有点迷糊，“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啊？要不要给钱呀？”

        “……虽然不算无偿帮助，不过也不是要你的钱，”孙仲道脸上的表情好像突然就变得模糊了起来，“可能宿命如此吧，再就是一点我自己的小目的了……”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我该走了，”孙仲道仿佛心有所感，往山上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走近几步，伸手在袖中掏出一物递向孙伯符，续道，“先送你一个小东西，我叫它‘魂灵珠’，应该能帮你们进一步互相沟通、转换灵魂。”

        “什么什么呀，这东西咋用的啊？”小伯符双手捧着被塞过来的黑色珠子，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还是不明所以。

        “你自己多试……试试就明白了……还有什么问题下次再……”

        抬头一看，人冲山下跑得已经快没影了，就瞧着一抹灰蒙蒙的袍带，以及断断续续的留音。

        “莫名其妙的怪人……”小伯符嘀咕了一声，然后把黑珠子往怀里一塞，接着回家。

        【作者题外话】：第一卷孟婆无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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