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孩子气（二）

漫步在山间小路，草木清香沁人心脾，突然就感觉心情变得还不错了呢。

        回过神来，晚霞已不动声色地占领半片天空，而夜幕却也不甘屈居于下，开始蠢蠢欲动。

        孙伯符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遮蔽天地之际爬上了半山腰的小平地。

        平地上建着的几栋竹楼就是他的家，看着很普通，没有考究的布局设计，听说仅仅是从不远处的一片竹林里取材，秉着只要能日常生活就行的目的，三五天就筑成了这个几栋竹楼围就的院落。虽然这个小院子和孙家主宅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卧房、饭厅、厨房等设施也一应俱全，更是承载了住在此处的四人的浓厚的情感，所以小伯符是一直都心满意足的！

        这会儿屋里已经亮了灯，灯光散在外面摇摇晃晃的，小伯符踩着光，也摇摇晃晃地走着。很快进了屋，视线晃一圈，只见里处几张竹椅围拱着的青竹方桌上，铜质灯盏光泽昭昭，似乎是昨日用剩下的半截白烛，火光熊熊，干涸好久的蜡泪凝结在桌面上，有一种沧桑的质感。

        昏黄微白的火光，落在桌上放着的几碟清淡小菜和一小钵米饭上，晕出一片朦胧而精致的光辉，似乎连香气都飘着淡淡的温馨。

        只是摆设简单的偌大空间里不见一个人影，空荡荡的，那温馨骤然就少了一份真实，如雾里看花。

        “阿策？”轻柔的女声。

        孙伯符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姐姐，面容清秀而不失稚气，一身得体的云纹绿衣，简单又明丽。

        “凤姐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白凤嗔怪地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又和伯颢打架了？”

        “那个……”一听凤姐姐的语气，小伯符才迈出两步的小短腿又收了回来，然后垂下小脑袋，轻声嘟囔着，“那个，是那孙伯颢他先骂我的嘛！我都不想和他纠缠的……”

        “你呀，”白凤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都是半大稚童，还是堂兄弟，闹什么矛盾能一直停不下来，孩子气呀！”

        “我……”小伯符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肚子里突然响起的咕噜声打断，然后咕噜声一阵接着一阵，完全停不下来。

        “噗嗤——”白凤也是忍不住突如其来的笑意。

        “那什么，今天运动多，所以消耗也……嘿嘿！”

        “好啦，快吃饭去吧！”

        白凤牵着还在不好意思的小伯符进了小屋，正想给他端水洗手，却见那小鬼头飞也似地跑到饭桌旁，眨眼间已经拿起筷子夹了好几口菜塞进嘴里。

        白凤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做坚持，转身添些米饭给他端了过去。

        “凤姐姐做的饭菜真是好吃得不得了！”小伯符接过饭碗，狼吞虎咽着，“对了，阿妹呢？”

        “姵兮啊，到现在该是已经睡着了吧。”白凤答道，顺手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一顿晚饭在小家伙风卷残云的吞食下很快就结束了。

        饭后休憩片刻，看到凤姐姐已经弄好了洗澡水，小男孩三两下就去除掉了衣物，然后光溜溜地奔向大浴桶，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水花四溅。

        “凤姐姐我跟你说，我回来的时候见着那个仲道大哥了，他竟然像是个道士！他说的话也神神叨叨叨的……”

        眼看小伯符在浴桶里划拉着，嘴里还说着话，没一会儿却没了声响，白凤有些担心，走近往桶里一看，又不禁轻笑起来。

        ——那小顽童竟是泡在热水里睡着了！热气氤氲中，小家伙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再看他头上竟还裹着头巾，白凤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即便是纯真无邪的孩童也畏于人言啊！

        上手帮他拿了头巾，却是显露出了一头雾蓝色的半长发。

        白凤也偶尔听到一些闲杂人背地里说小伯符的怪话，躲着指指点点，说怪人异类什么的，阴阳怪气。虽说夫人的家族血脉都是蓝发蓝瞳的，可夫人已故去多年，孙家的新人都没有见过，反倒瞧着小伯符的头发谈论惊奇。被异样的眼神看得多了，小伯符也开始在意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开始注意遮掩本该像海洋一般深邃迷人的蓝色头发。

        大概开头的人都是为了满足猎奇感，后面的人又为了显得合群，也跟着侃侃，然后这件事就变得好像非常有意思了。最后，人们总会自我标榜：我们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白凤摇了摇头，撇开念头，探身托起浴桶里的小伯符轻柔地擦洗了一番，而后擦干水迹穿好衣服抱回他的卧房，在将他放到小床上的时候，他无意识地睁了下眼，往常看着雾蓝色的眼瞳此刻却好像变得灰淡许多，下一瞬眼皮又耷住了。

        错觉吗？白凤又看向他的头发，感觉应该没什么变化，也不再深究，给他盖好被子，又坐了片刻，见得无异样，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关好房门。

        站在小院子里的小姑娘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眼璀璨星空，又转向远处夜色，似乎什么都看不清，又似乎什么都看到了一些。

        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很多事情都是不懂的。

        “唉——”

        小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了。

        夜色正浓，远远的山丘上，一道孤寂的身影静静地站着，身后是一座修葺整洁的坟茔，高大的青石墓碑上挂着一盏缀铃小罩灯，山风涤荡，烛火摇曳，清铃杳杳。

        一夜无话。

        天光渐起。

        晨起有清风，风过而万物苏。

        葱茏的草木招摇地伸着懒腰，经天地一夜氤氲的清凉露珠挥洒开来，破散成无数晶片，细碎的空间盛着细碎的阳光，折射出微暖的弧度。

        山林的清晨活泼轻快。

        住在山林里的小孩子清晨也很活泼轻快——扎着羊角辫的四岁小女孩手捧着两只小雏鸡欢快地追着一只老母鸡，被逼急的老母鸡扑棱着跳上一块大石头“咯咯咯”叫了起来，不一会儿闻声而来几只喔喔叫的大公鸡。

        一看大公鸡雄赳赳地冲过来，小女孩赶忙转身逃走，却是一个不小心趔趄倒地，手里的小雏鸡也掉了出去，不明所以的小雏鸡扑腾着被大公鸡围拢带走了，站在大石头上的老母鸡却是示威性地对小女孩一昂首，接着张开小翅膀往地上一跳，然后很完美得摔了个头晕眼花，还狼狈得坐在地上的小女孩立马开怀大笑起来——这就是刚打开房门，还在揉着惺忪睡眼的小男孩孙伯符看到的日常小剧场。

        “阿妹，你又去抢小花的孩子！”

        孙伯符扶起妹妹姵兮，给她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说话间带着责怪，语气却忍不住有些小兴奋。

        “啊，哥哥起来啦，”不大的小女孩摇摇晃晃地站住，笑意犹存的粉嫩小脸努力绷得严肃点，摇了摇胖乎乎的小手，“没有啊，姵姵是要把小鸡还给小花的呢！”声音还带点奶气儿。

        “阿策、姵姵，可以吃饭啦！”一旁的厨房里传来白凤清脆的声音。

        “真的，哥哥，是小花不要它的孩子，姵姵才追着它的，真的！”

        孙伯符拉着妹妹往厨房走去，小女孩还在比划着，试图证明她才是正义的一方。

        “好啦好啦，是小花不对，下次哥哥带着老黄给姵姵报仇。”

        “嗯嗯，叫老黄吓唬吓唬那几只大公鸡，看它们还敢不敢帮小花……耶，有姵姵爱吃的薏米粥呢！凤姐姐真好！”

        食物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两小孩屁颠屁颠地端好饭菜摆好碗筷，迫不及待就要开动。

        从厨房出来解着围裙的白凤正要开口叫两兄妹先等等的时候，孙云淮回来了。

        “爹爹！”

        “四爷！”

        “嗯？”刚踏进院子的孙云淮怔愣了一会儿，回过神之后，略微抬头，“先吃，不用等我。”然后转身上了二楼。他挺拔的身形微微弓着，一身素白衣着洇着露水，长发披散。背影莫名萧瑟。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孙云淮的脸棱角分明，神情中带点颓废，有种迷人的光泽——这样的男子该是很受女子喜欢的吧——白凤小姑娘脸颊微红地想着。

        只是夫人去世之后，四爷就再也没有多看过别的女子一眼，余生大概也只有那座挂铃青冢了。

        听说夫人先天受损，怀孕后却坚持要把双胞胎生出来，最后自然是阿策兄妹生活了下来，而夫人不幸逝去。

        一念至此，白凤又看向两兄妹，轻轻叹息，天下父母心呐！

        桌上的两个四岁稚童没有太在意大人的感受，依然孩子气地斤斤计较着该由谁来吃最后一口红豆薏米粥。

        对于从没有见过面的母亲，两个还不怎么懂事的小孩是没什么感觉的，就是看到家族里别的小孩子都有娘亲关心爱护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羡慕，这种时候总是有些沮丧的，虽然可能连沮丧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都还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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