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心碎的遥望

夜色很快便褪尽，一轮红日跃出了海面。

因为夜里行船太过危险，所以，林道乾的船队只是稍稍离开倭寇的船队，便停下了。天亮之后，他们才再次起锚，全速向西航行。

与此同时，在濠镜澳与卡瑞克一同起航、到了福田湾却无端消失的盖伦帆船，突然出现在附近。船上数十门大炮齐发，在倭船包围中的卡瑞克也随即开炮，倭寇船队中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四起。

“大人！”李夏昕从梦呓中惊醒，略一打量周遭环境，便知自己已经回到林道乾船上她住着的舱房里了，她当即便激动的坐了起来。

一直守在床边的夏朝庆伸出双手按着李夏昕的肩膀，略带严厉又语重心长的道:“萌萌，我们现在已是在回家的路上了，你千万不要任性……”

未待夏朝庆说完，李夏昕一把推开他，疯了似的往甲板冲去。

此时，沈、黄、林三人正立于船尾。

沈襄手中拿着一副千里镜，专注的望着距自己逐渐远去的战场。

他看得真切，朱希孝所在的那条船最先变成了一团熊熊大火。

这并不奇怪，因为炮火轰到其它船上，倭寇们会全力将火扑灭，而朱希孝则是跳海。

沈襄面色凝重，因为朱大人和陆大人接下来的路，更加如履薄冰、千难万险——说服松浦隆信不再资助倭寇，以及在倭国组建一个谍者网，这无异于给一头凶暴的烈虎捋须拔牙。

突然，李夏昕从后面冲了上来，劈手夺过沈襄手中的千里镜，朝船首的桅杆飞奔而去。

二三十米高的桅杆，连李夏昕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桅顶的，或许是十多年间为了采药而翻山越峭所练就的本事，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四人在下面大呼危险，要她赶紧下来。船正在快速前进，加上海风的吹动，桅杆在剧烈摇摆。可对这一切，李夏昕浑然不觉。

她将千里镜举到眼前，可她又能看到什么呢——除了卡瑞克和盖伦那两个大家伙在不停的开炮，便是一团团大火球漂浮于海上，以及掉头逃跑的倭船。

可李夏昕仍在极目张望，希望可以找到朱大人所在的那条船。

许是战斗已经结束，又许是自己愈发远离，她终于什么也看不清了，千里镜中只剩依稀的火点和烟团。

李夏昕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也被晃动的桅杆抛在空中。

下面四人见状惊呼。

黄子铠快一步，腾身跃起，接住了下坠的李夏昕。

李夏昕悠悠转醒时，出奇的平静，一言不发，甚至眼神中也没有任何情绪。

这让黄子铠等人更加担心。

夏朝庆正色道:“夏昕，不管你是失忆了还是伤心傻了，我命令你马上给我恢复正常，安儿……醒了，要见你。”

一听此话，李夏昕当即瞪大了一双杏目，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中充满了痛楚与惊慌。因为安儿已昏迷多日，脉博已是油尽灯枯之象，突然苏醒，定是回光返照无疑。

她下唇颤抖片刻，才咬着牙问出几个字:“安儿现在在哪儿？”

“昨天，我们都离开了，我怕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便将他抱到林当家的舱房了。”

夏朝庆拉着李夏昕来到林道乾的舱房。

安儿就坐在床上，眼眸中闪烁着乖巧，一看见李夏昕，便张开双臂，苍白的小脸上露了欣喜与兴奋:“夏昕姐姐。”

李夏昕快步行至床边，强装笑颜道:“安儿终于醒了，想吃点什么或玩点什么吗？”

安儿跪起身子，抱住李夏昕的脖子道:“只要夏昕姐姐来了，就什么也不要了，姐姐去哪儿了，安儿醒来看不见姐姐，有些害怕。”

李夏昕心中惭愧万分:“我们之所以能够回家，全凭一位大哥哥的帮忙，姐姐去谢谢那位大哥哥了，对不起，姐姐不会再离开安儿了！”

“姐姐，我又作梦了，梦中的场景好可怕，周围有好多好多人，而且个个都鲜血淋淋的，我被……被一位大婶压在身下，夏昕姐姐出现了，抱着我离开了。这个梦，我从小作过好多次了，不过，每次都看不清身边人的脸。只有这次我看清了，才知道抱走我的是夏昕姐姐。至于那位‘大婶’，我好像是叫她‘娘’，可她明明不是我娘亲啊！”

李夏昕悄悄抹去脸颊的泪水，思忖片刻:“这不是梦，这是安儿的记忆，她也是安儿的娘亲，是她用生命保护了安儿，安儿才有机会做了戚大将军的长子戚安国，还有了另一位娘亲的疼爱，安儿应该永远记住她。”

“安儿好像懂了！”安儿喃喃着，声音亦变得有气无力。

渐渐的，那双紧搂李夏昕脖子的小手松开、垂落了，那小脑袋也靠在李夏昕的脖颈处，一动不动。

李夏昕泪如雨下:“安儿，当年在花街镇，我一眼看到你，便拼了命的救你，因为，我被娘亲领养回家时，就像当年的你那般大。对不起，终究没能护住你，也许，不应该让你当戚继光的儿子，对不起，姐姐更不应该同凶残的倭寇玩儿心眼。”

在这一刻，李夏昕想到了娘亲吴慕榕，想到了亲生父母，想到了朱希孝，不禁失声痛哭:“其实……也许，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就离开这个世界，也挺好，啊～！”

一个多月后，林道乾的船队驶入漳州月港。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戚继光夫妇却已在码头上等了整整两天。

林道乾在甲板上，非常郑重的朝戚继光夫妇拱手行礼。

沈襄、黄子铠和夏朝庆都下了船，李夏昕才出了船舱，她怀中横抱着一物，上面还盖着一块白布。

她一步步走下弦梯，上了码头，行至戚夫人面前。

四目相对，双方眼眸中都闪烁着泪光、悲恸、坚毅。

李夏昕弯腰深深鞠了一躬:“王姐姐，走出船舱之前，我还一直在想该怎么面对你，此刻，站在你面前，我更加不知道了，我没有照顾好安儿，姐姐，对不起！”

戚夫人凄然一笑，抬手掀开了李夏昕怀中的白布。

望着眼前这张苍白、枯瘦的小脸，安儿从前那稚嫩脆亮的声音、欢快的笑颜和清澈明亮的眼眸，一齐拥入戚夫人的脑海。

她身形一晃，幸亏戚继光即时扶住，才没摔倒。

颤抖着的双手伸向安儿的小脑袋，可还未触摸到，戚夫人便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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