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末

清晨，雾气在绿色草叶上凝成露珠，小鸟儿的鸣叫声叽叽喳喳，红色的朝阳如含羞带怯的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一点一点在地平线上隐隐显现，最后终于露出了惊艳的脸蛋，照亮了整个东方的天空。

        房间里，晨光从落地窗的纱帘外点点洒落在床边。丝浓悠悠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水晶吊灯和金色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身上盖着纯黑的被子，宿醉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人的脑袋巨疼。她蒙蒙地转过头来，一个黑色的头从旁边的被窝里冒出来，白皙的胳膊还压在黑色真丝被子上，对比强烈地刺激着自己的视觉，真是极大的视觉冲突。

        待看清对方的脸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她怎么会在他家？！心里此时真是震惊、气愤、恐慌、烦躁，极度讨厌此时此刻。她烦躁地敲敲自己的脑袋，又低头看着自己被换下的睡衣，更加气的郁卒。

        她正气的扯下睡衣要换回自己衣服时，李征悠悠醒来，两人对视，相顾无言。李征清了清喉咙，刚睡醒仍然沙哑着地嗓音解释道：“你昨晚喝醉了，王江就送你过来了。”丝浓闻言只是沉默，不想与他说一句话，心里更苦涩，本来不想跟这人再有牵扯，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她继续自顾自地起身往门外走，李征看她一副无视的样子，着急地掀开被子，上前拉住她的手，念道:“别走。”

        丝浓只好假装没听到，一声不吭地冷着脸，甩开他的手，压抑住自己发抖的手，往门外假装镇定地走去。她知道自己的情绪在遇到他后，又开始控制不住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在他面前崩溃。从当年分开后，经历了怀疑自己、对生活绝望、沮丧、抑郁后，没有希望、如行尸走肉般地度过日日夜夜后，她就咬牙绝对不在他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最大的报复是遗忘，她想，她已经不认识他了，就当从未相识过，即使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能够表现出毫无波动。只是，当某一天再次遇到后，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内心充满了恐慌，手会抑制不住地发抖，心脏剧烈收缩，刻骨地恨意。

        心中越恨，她表面便愈加冷，更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她属于自虐型选手，内心无论多么痛苦、厌烦、悔恨，宁可一个人在深夜面对精神的折磨，也绝不会袒露人前，对待敌人她只当做陌生人，前尘往事包括对方与她再无干系。

        眼见她彷若无人般，一丝一毫地留恋都无，李征的眼里闪现出一抹痛意，他哀求道：“以前是我错了，我们继续谈，年底结婚好吗？”丝浓没有转身，只是面无表情地道：“我对你已经毫无感情。”李征听了这话，急切地不信：“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这辈子是会结婚，但对象绝对不是你。”重归旧好就是重蹈覆辙，过去她自己总是把爱他放在爱自己前面，再坚硬的心也是经过痛到极致的磨砺才将那层薄薄的心软磨去。说完后，她静静地倚靠在门边墙壁上，手指紧紧捏着门把手，打开了房门。

        听完了这句话，李征的心彷如被雷电击中，怔怔良久，连她何时走出去都恍若未觉。

        男人总以为女人靠着哄哄就可以被原谅，他可以有兄弟，有红颜，有事业，却不像女人，爱是排他，爱是独占，爱是珍贵。倘若从不曾以对等的心对待对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非一日之功，一次次的失望积攒到最后，才是决绝的离去。

        只是当他还感觉莫名其妙，想不明白时，对方已经心死。她或许还爱他，但是只是不再对他有所期待。他如何所作所为，对于自己已经无所谓了，没有必要。

        丝浓从李征家里出来，绕着别墅区的山路走了许久，清晨的空气还带着凉意。她的手脚冰凉，内心也是空落落的，灵魂出窍这句词大抵是有的。她下山后，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了六院找嵇夏。

        坐在车上，车里的暖气让她找回了点自己的意识，她明白自己此时的状态非常不稳定，颤抖着手发了消息给嵇夏。

        车子一路飞驰，她对着车窗外呼啸远去的风景发呆，最后车子抵达了六院。嵇夏在收到她的信息后，早早地就站在一楼服务台等着她。

        嵇夏其人，阳光温暖如向日葵，是丝浓发小，同时也在医院上班。前几年丝浓的情绪莫名低沉、甚至会产生轻生念头后，告诉嵇夏后，被她强制性地带去自己医院。经过一系列心理测试后，初步诊断是中度抑郁。丝浓拒绝了吃药，全靠自渡，从此白天压抑着情绪假装正常人去工作，夜晚独自一人在精神折磨中挣扎，整个人愈发显得沉默。

        好在还有嵇夏，君子之交淡如水，知道了丝浓不愿意社交，且设置了所有人的消息免打扰，于是从不打扰她，只是当她在需要她时，随时都在。

        嵇夏在看到她单薄的身子和苍白的面孔后，第一时间用双手握住她，手心的温度传递到丝浓心间，嵇夏带着她直接去了乐医生的办公室。

        乐医生是六院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医师，过去几年，丝浓也来过他这儿寻求过帮助几次。有人说，和心理医生对话，就好像在一片黑漆漆的屋子里，将自己的黑暗、颓废、丧如深海般排山倒海地涌现出来，自己如一叶孤独的小舟，随着命运之海而不知所终。

        来之前，憋闷与烦躁充斥了丝浓心底，在与乐医生经过一个半小时的交谈后，心情如雨后的天空，阴霾一扫而空。乐医生听了她的倾诉，指出了她的症结：因为你还没真正从内心放下他，如果你能放过自己，放下那段过往，人人都会犯错，不必苛求自己，也无需强求自己原谅对方，你要学会原谅自己。好好爱自己，你值得被爱，没遇到不代表不存在。

        嵇夏等在乐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外，一看到丝浓从里面出来，向她露出抚慰的笑容，温柔地道：“没吃饭吧，正好到点了，带你去吃点好的，抚慰你受伤的心灵。”她总是这样贴心又周到，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丝浓的自尊，又恰到好处地使她感受到温暖。丝浓朝她露出浅浅的笑容，点点头，上前搂着她的胳膊，一起慢慢向外走去。

        走出医院大门，因觉刺眼，丝浓抬手遮住了阳光。原来，不管自己心情如何变化，阳光总是在的。

        然而她总是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或者别人带来的阴影中，而忽略了世间美好的花花草草，雪山极光，杨柳依依。她明白，她已经很难快乐了，但是在长年累月中，也学会了不再强求自己。人生本来就不必快乐，保持平静就很难得了。

        嵇夏带着她来到滨江花园的食契火锅料理，一家坐落在花园里的火锅料理，鲜花围绕，很梦幻，环境极美。服务非常好，堪比水中月。

        大厅里是假山流水，池子边绽放着荷花，假山石前摆放着淡蓝色的绣球花、红茶花、无尽夏、绿色芭蕉叶，木质楼梯旋转而上，扶手上全部是鲜花，吊兰垂着绿叶而下，欧式复古的水晶吊灯闪烁着奶黄色的光芒。漂亮的老板娘递来了餐单，嵇夏点了番茄沙棘锅、沙冰、藕粉圆、食契嫩牛肉、寒天奶冻、澳洲精选肥牛、竹笙虾滑，递给丝浓看过了菜单，丝浓又加了冰镇的雪碧和可乐，她享受那种舌尖冰凉又刺麻的感觉。如人沉入冰凉的冰底，炽热的身体急需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分裂感、奇异感。

        在等菜品上来的过程中，在幽暗的灯光下，四周散落坐着几对小情侣，丝浓看着他们，想着年轻时的对方大抵都期待那双手能拥着自己，凭爱意能将对方私有，后来经过现实，历经时光，才明白失去才是常态，天长地久亦难永恒不朽。

        嵇夏保持着默契，不去打扰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看着她快乐，看着她悲伤，看着她失落，看着她振作。好在，她也很坚强，一直没被心中的另一个她击垮。

        菜一道道上来，锅底慢慢升温，开始沸腾，又蒸腾成雾气挥发，就如感情一般，初始时平静，中期时浓烈，最后幻化成泡沫。或许是职业使然，之前实习轮转时，分到过老人和小儿科室，嵇夏很会照顾人。照顾到丝浓偏爱番茄酸甜的口味，嵇夏将肥牛卷一片片用公筷放入番茄锅中，又去拿了黄瓜、圣女果、哈密瓜片给她垫着，用小米椒、香菜、蒜蓉、香菜、蚝油、香醋、牛肉粒、芝麻油、海椒面、花生碎给她调了万能酱料蘸着吃火锅。

        据说美食会激活调控情绪的中脑边缘多巴胺神经系统，促进多巴胺释放，使人愉快。美食当前，两个人的心情终于在吃吃喝喝中变得轻松一点。嵇夏看着丝浓在热气氤氲中，吃的面色泛红的脸孔，热乎乎的脸蛋，终于放下心来。

        对于她们这种在医院看多了生死的人来说，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样无忧无虑地活着及时行乐才对嘛。尤其看着自己的朋友，年纪还未到三十，心态却如耄耋。

        作为朋友，她真心地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而不是被一段失败的感情、一个糟糕的人、一段并不愉快的经历影响的耽误了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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