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烟火
话本里常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未曾去过天界，无法亲自感受这天上人间时光的变迁，但此时，我却极其深有体会。
我清楚地记得我出宫的那天是冬月十三，现下大抵已经到了腊月了，算来我离开皇宫不过才几十天，可我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一年半载。
这么些天了，也不知道五皇子到底怎样了。犹记得当时我坠下悬崖时，他正一边控制马匹，一边在马背上与对手交战，前狼后虎的，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他终究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是万顷江山的小主子，他可千万不有事啊……
这黑枫寨如此之大，四处又遍布护卫与眼线，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可拿不出手……
要不，我去向小肆求求情，求他看在我如此恳切的面子上放了我？不妥不妥，小肆是黑枫寨的主子，别看他面上还是挺照顾我的，但归根结底，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他跟大当家才是一伙的，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放走我而与大当家撕破脸皮。
“在想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头发现来人果然是小肆，便指了指我旁边的空地，示意他随便坐。
“没想什么。”我淡淡地回到。
“不对，我看你面无血色、神思游离，一定是在想着什么。”小肆走到了台阶下，提起衣摆顺势坐到了我的身边，顿了顿接着说到：“你这么小，八成没有心上人，所以一定不是在思念心仪之人。那么，你是想家了？”
“家？想家？”我打小就生活在宫里，宫里的大家都十分疏离，说实话，我对家这个字眼并没有太多的体悟，又何谈想家，我不禁略显沮丧地摇摇头，“我很小很小就没有家了……”
听我这么一说，小肆瞬时慌了神，平时那么淡然的一个人现在突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往……”
我抿唇一笑，不甚在意的说：“没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了。”
小肆的眸子突然变得深邃了起来，他缓了缓神，半晌才开口说：“其实我也是。”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接着说：“我刚出生就成了孤儿，我连爹娘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这样看来，我似乎比他还要幸运半分呢，这下轮到我安慰他了，我往后挪了挪，轻抚着他的背，劝慰道：“没关系的，过往的事，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了，我们应当活在当下，不念过去。”
“是啊，活在当下，不念过去，”小肆的眸光似乎明亮了起来，他侧眸对我说：“今夜有安排吗，我带你下山怎么样？”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八成是听错了。我知道黑枫寨规矩森严，入了这寨子，就没指望能好安生的出去，然而现在我却从小肆的嘴里听到他说要领我出去，若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今天是腊九日，若按往常，山下定当会举办隆重的庆典活动，彼时全城的人都会聚集在那儿，自当热闹非凡。”小肆托着脑袋，望向远处，眼里似乎流动着波光粼粼的色彩。
每年的腊月初九被称为腊九，在这一天里，家人团圆、情侣相会，邻里相携，彼此庆祝在一起团聚的时光。不过这是民间才有的规矩，皇宫里是不过这个节日的。所以现在恰好赶上这个民间格外重视的节日，我倒是来了兴致，想亲自去一瞧究竟。
“真的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呢！”我也学着小肆一般，捧着脑袋，扭头望着他，满是憧憬的说：“全城的人在一起，那得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
小肆抿了抿唇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山下的百姓每年都会过腊九节，你莫非从来没有参与过？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呀？”
我突然提高了警惕，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身份和来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向人去介绍自己，现在猛然被问到，我难免有些猝不及防。
坦白来说，小肆名义是土匪头子，但是他一直待我不错，也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不愿意编制谎言去骗他，但我若是直接告诉他我是皇家郡主，我会不会因为身份的暴露而给自己带来麻烦？
想了想，最终故意虚张声势地说到：“我说了怕吓坏你。”
小肆极其配合地拉长了耳朵：“哦，是吗？看来你来头不小呢，不妨仔细说来听听。”
“我家可是九安城里的大户人家，家里房地奴仆无数，吃喝应有尽有，平日若是闲来无趣，直接请戏班子来家中热闹便是，从来无须去外面凑热闹。”我半真半假地描述着。
“哈哈哈！”小肆听了哈哈直笑，从他的表情里，我看不出他到底是信了还是不相信，只见他站起了身，拍了拍身后衣裳上的扬尘，而后将手伸给我说：“来，今夜我一定要带你去凑个热闹。”
——
我之所以会答应小肆和他一起下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机会逃跑，这次可不就是一个最佳时机嘛！到时候就我和小肆两个人，寻个理由离开他的视线想来是件很轻易的事，不过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还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二当家的亲妹妹——周清璇。
周清璇见到了我，似乎也很惊讶，她摇着小肆说：“阿肆哥哥，她不在寨子里待着好好养伤，为什么要跟我们一起出来啊？”
小肆避让了半步说：“你呀你，总是吵闹着让我带你下山，然而你一个女孩子家的，独自跟我出门影响不好，我怕你兄长凶我，所以让她和你一起，这样别人也无话可说了。”
我听了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原来他邀请我下山其实并不是为了带我散心，而是为了满足周清璇……
“阿肆哥哥真好！”周清璇将从路边的摊贩上买来的糖葫芦递到小肆面前，开心的说：“喏，为了感谢你带我下山陪我过腊九节，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们打情骂俏的模样。我这时万分后悔，我就不应该同他们一起出来，现在倒好，他俩有说有笑，我在旁边手足无措，只好佯装看风景……
节日的街道果然格外热闹，捏泥人吹糖人玩杂耍处都聚满了人，只是我在皇宫里待惯了，习惯了冷清，乍一体验这热闹的氛围，属实有些不习惯。
我正倚在护城河的栏杆上对着水中的倒影发呆，忽然面前伸出一串通红的东西，只见小肆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串超大型的糖葫芦，在我面前晃了晃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我满是欣喜地接过它，感激地对小肆说：“多谢你了。”
小肆微微一扬唇，笑说：“我果然没猜错。”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他。
小肆答：“知道你喜欢吃酸食，见你不开心了，便想着拿你最喜欢的东西来逗你开心，现在看来，我做的果然没错。”
我哈哈一笑，然而内心却早已翻涌，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心思如此细腻的男人，原来他早已看出了我的不悦……
我一边吃，一边跟着他们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一会儿城楼那将有烟花表演，彼时百姓都会聚集在那儿，我一定要过去瞧一瞧的，万一五皇子就在其中呢！
这样想着，我们已经到了城楼之下，眼下分明还没到放烟花的时辰，但楼下已然聚集了大片大片的人群，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说“熠国”“细作”之类的字眼，只觉疑惑，便忍不住凑过去问他们。
“老兄，你们口中的熠国细作说的是什么人啊？”
岂料他们一群人谈论地热火朝天，完全没人将我的话听进去。
怎奈我又万分好奇，便奋力朝里面挤了挤，只见人群最中心是一块白板，上面贴着一副画像，旁边写着一串小字，原来是朝廷在通缉犯人。
我又使劲往前挤了挤，终于看清了画像上的女人。
下一刻，我吓得差点把糖葫芦给扔了——这图卷上所画的女人简直跟我像极了，要不是看到她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我差些以为被通缉的人是我！
“欸，阿肆哥哥，你看这画像上的人，和这女人是不是很像！”周清璇突然惊叫起来，惹得周边的人纷纷朝我们这边投来目光。
小肆一边看着画像，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眼里露出了一股意味不明的神情。
我连忙抬起手臂遮住了脸，说来画像上的人明明不是我，但我却莫名的心虚。
我掩着脸，扯着小肆匆忙溜出了人群。毕竟我虽然不是他们所要抓捕的人，但身上尚背负着一条罪名，要是被人认出来，我恐怕再难脱身。
周清璇一边跟着我们小跑，一边抱怨说：“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不会真是画像上的通缉犯吧！”
合着她嫌之前吼得声音不够大，想再来一遍是吧……
这周清璇的话真多，之前她一直叽叽喳喳的，我都忍了，但现在我实在受不了她那德性了，于是我顿时停下了脚步，扭头大声“教育”她道：“没想到黑枫寨的大小姐不知礼数就罢了，眼神还不好使。”
果然，她听了我的话后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佯装不解：“我实话实说罢了，我可不是那通缉犯。”
她跺着脚说：“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想告诫你的是，你说话最好小心些，不要在外界暴露我的身份！”
黑枫寨一直靠打家劫舍为生，这些年来得罪过不少人，要是让那些受过黑枫寨迫害的人知道黑枫寨大小姐就在这里，恐怕他们一定会扑过来撕了她。
我懂得周清璇的顾虑，正因如此，我才要大声说出来，让她感受一下我之前的绝望。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纯善之人，人若犯我，我定会加以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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