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首
小融子说：“嬷嬷和醉樱在里头打点行头呢，今晚皇上在长清宫设宴招待熠国来使，要您也过去一同用膳。”
我今日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本想着晚上回小染轩可以好好歇歇，岂料却被皇上叫去一同用膳，想到这里，我不禁觉得万分心累，然而一想到我将有机会接触到熠国的人，心里不禁又开始期待了起来。
不知道熠国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有我娘亲的亲人……
我满怀期待地踏进了长清宫，彼时人已到齐，我大抵是最后一个入场的。
“梨儿，过来坐。”
皇上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的那个小案台上。
灯火阑珊，殿堂里弥漫着浓香的酒气，我晕晕乎乎地在皇上的身边坐了下来，宫人即刻给我面前的酒盏里倒满了酒，棠溪和醉樱在我身后服侍着。
皇上俯身对我耳语道：“这次来的都是你母亲的母族之人，朕特意唤你前来，只为让你见见她在熠国的旧人。”
他不想让我背负罪臣之女的身份，所以一直不曾在大众面前，我明白他的心意，并也十分感激他对我的成全。
“诸位这一程车遥路远，多有操劳，朕先敬大家一盏！”皇上举着酒盏，问候着下面的使臣们。
我正自顾自地吃着琉璃盘上的果脯，只听下方有道洪亮的声音传了上来，“和亲乃两国邦交之大事，为了两朝友好往来，我等自当不辱使命。”
皇上悄声对我说：“这位是熠国三皇子身边的亲信。”
我了然地点点头，遂借着地势高的优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人。
只见他身材高大，却又不显粗壮，头顶一副藏蓝色的毡帽，看起来英姿勃发，贵气十足。
这仪态气质，宛然不似一个寻常人。
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个想法，然而此刻却无法验证。
我忽然听到醉樱在我后面小声咕哝道：“这人和小姐的眼眸好相似！”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那人的眼睛。
他竟然和我一样同为桃花眼，并且他的面容我瞧着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底下那人无意中一抬头，那副面容与记忆中娘亲的脸逐渐重合，我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人或许压根就不是三皇子的亲信，而就是三皇子本人！
令我不解的是，他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来访，为什么要刻意隐藏身份？
我抿了一小口酒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与皇上。
“今日是为尔等接风洗尘之日，至于和亲一事，不妨容后再议。”皇上笑着回绝了他们。
“是啊，我朝只有一位适龄帝姬，如何能随意婚配！”
“慕颜帝姬是先皇后独女，位份尊贵，岂能受屈嫁去熠国！”
“这熠国三皇子可真是痴心妄想！”
殿堂里的大臣们纷纷附和着。
那个自称为三皇子亲信的男人则举盏站了出来，他抬头对高位上之人说：“若我等所求并非贵国帝姬，不知皇上可否能如我们所愿？”
“哦？”皇上举着酒盏的手臂滞在了半空中，转瞬又放松了神情，扬眉说：“说来听听。”
那男人打量着我说：“素闻栖情郡主貌美似玉、才情具备，我朝三皇子倾慕其已久，如今若是能娶之，当乃我朝之大幸！”
我听了这话，心里不禁起了波澜，我与那熠国三皇子实乃亲族，于情于理都不应当结亲，然而此刻我的身份却不为人知，不知道皇上会拿什么理由回绝他们……
我悄悄侧目瞥了一眼皇上，只见他正拾着面前碟子里的花生米，随手扔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好好好！贵国皇子果然眼光独到，既然如此……”
“不行！”我连忙出声喊到。
皇上分明知晓我的身份，也清楚我与熠国三皇子的亲缘关系，然而他为何要一口应承下这门亲事，这是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的事……
我笔直地站在皇上面前，气鼓鼓地说：“梨儿不嫁！”
皇上眯着眼，捋着下巴上那似有若无的胡须说：“梨儿，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了，那三皇子年少有为，堪当重任，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可谓前途无量，你为何要拒绝？”
大庭广众之下，我总不能将我的秘密说出来，但我实在摸不清皇上鼓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只能底气不足地与他辩驳了几句，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没办法，谁叫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呢……
宴席散去后，我本想找皇上理论一番，岂料我一个不留神，便见主位之上空空如也，他显然是在刻意回避着我！
我闷闷不乐地走到了殿门口，准备和棠溪她们一起回小染轩。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怎地，我的脑袋忽然一阵迷蒙，在路过门槛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差些扑到门拐处。
棠溪和醉樱走在我前面，似乎并未在意到我这里的情况。
我用力地按着脑袋，晕晕乎乎地倚在门边，一时间头疼难忍，实在难以站起身子。
我正紧拧着眉心，忽见面前伸来了一只手，抬眼一看，见来人正是熠国的使者，这人看起来颇为眼熟，大抵是那日在城门处见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正是张平苍。
只见他面色如霜，不带一丝情绪，只一言不发的扶起了我，而后淡然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这时棠溪和醉樱也发现了我的异样，连忙凑到我身边，关切地问：“小姐，你怎么样了？”
“旧疾罢了。”她们俩是知道我这病症的，这里人多嘴杂，我不便细说，便吩咐着她们：“嬷嬷你先回小染轩给我熬些药吧，醉樱你去帮我将师父找来。”
她们两人纷纷去做自己的事了，我则走了数步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摊开掌心举至面前，只见掌心里赫然多了个纸团，这正是刚才张平苍在暗里传递给我的。我摊开纸条，略微扫视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数。
我独自走到了兰芷亭，只见张平苍早已候在了那里。
他拱手冲我行礼道：“属下见过主子！”
我撩了撩青丝，微微眯了眯眼，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风轻云淡地说：“你就是我娘亲宫里的人？”
他点头说：“郡主说的没错，这些天里，一直与郡主传信的人就是我。”
张平苍是师父介绍我认识的，师父告诉我，他是娘亲生前最信任的人，娘亲嫁到渊国后，他一直守着娘亲的忘忧阁，可谓忠心不二，因此我一直极其信任他。
张平苍警惕地观望了一眼四周，压声说：“渊国二皇子与我朝三皇子勾结，意图以渊国五城之地换取我朝的帮扶。”
我说：“这似乎与我娘亲并无干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张平苍面朝水面，悠悠地说：“当初老主子在渊国受了那等遭遇，郡主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当初伤害她的人遭到报应？”
想到当初的那场火，我一时心如刀绞。渊国皇室之人真真是没有心的，当初我娘亲待他们那么真诚，他们呢，却利用着她的纯真，害得熠国江山易主，如今，他们是时候得到报应了。
我斜倚在柱子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狠厉的角儿，但有些时候形势所迫，我若不先下手为强，最终被迫害的终究还是我。
那件事情我筹谋了如此久，谁也不知道等待我的到底会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测我还能在这样一个世道苟活多久……
“郡主。”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传来了一道温柔的男声，我回头望了一眼，见来人竟是小肆。
我揉了揉眸子，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小肆，你怎么找来了？”
小肆的情绪似乎有些起伏，只听他说：“郡主迟迟未归，属下心中难安，这便四处搜寻，刚巧寻到这儿了。”
我探首打量了一眼四周，只见早已不见了张平苍的身影，我不禁长嘘了一口气。
小肆毕竟是渊国的人，他到底与我隔了几层，有些事情我是断不可能让他参与进来的。
——
我和小肆在宫灯熄灭之前赶回小染轩时，小融子正抱着手守着门口。
他吞吞吐吐地说：“舒妃娘娘前来探望主子，哪知主子迟迟未归，随后嬷嬷和醉樱便被传到了殊霖苑问责，听说还挨了板子……”
舒妃是前几年大选时被挑入宫的，她的家世并不厚实，自琉妃走后，舒妃的势头便越来越旺，近来她的荣宠更是颇有盖过先琉妃之势。
我听了小融子的一番话后，便连忙赶去殊霖苑。
今日的天气甚是古怪，前一刻尚是晴空万里，就在我将要抵达殊霖苑时，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且这雪下得越来越紧，我不禁加快了步伐。
我垂首奔赴在长长的宫道上，忽然觉得我的头顶似乎多了道阴影，抬头一看，小肆不知何时已将外衣脱了下来，挡在了我的头顶。
他的手臂支在我的头上，男人特有的腾腾热气自上而下袭来，我的心莫名动了动。
小肆透过手腕的缝隙看着我，我忽得感觉他与别的侍卫不同，他身上那种独特的魅力终究与别人是不同的，他的眼睛明亮如星，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脸颊不禁微微烫红。
洁白的雪片落在他的头上，瞬间染白了他的发丝。
我有些怜惜地望着他说：“你都快成白发老翁了，别只顾着我了。”
小肆毫不犹豫地回道：“若得主上青睐眼，蓦然白首又何妨？”
我推了推他，“你何时学会贫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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