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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秃鹫


唐志军是个秃子。

        幸运的是,不是全秃,而是地中海似的半秃,脑袋顶寸草不生,连着他宽大的前额一起,闪亮得能在家里停电时当灯泡使。

        每回看见他,乔朗都想起西北高原上的秃鹫,头颈裸露,以动物腐尸为食。

        他来乔家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方设法地要钱,果然在乔母请他坐下,并给他端了杯茶之后,他拍着大腿毫无愧色地提出来了。

        “你们这个月的钱打算什么时候给?”

        乔母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看了乔朗一眼,家里的钱都是儿子在管,他头脑好,又对数字敏感,再复杂的计算他动动脑子就算出来了,不像她,还要用计算器一个个地按。

        乔朗皱起眉,强忍住心中的厌恶。

        “不是说好下个月一起还?”

        唐志军是窟窿眼儿里都要钻出钱来的人,当时为了说服他,乔朗还主动给他提了点儿利息,没想到他这会儿又来催债。

        文太太给他的工资是月结,还没打到他卡上,这会儿是真没钱。

        唐志军不管,双手一摊,给钱,就今天。

        旁边吃饭的郑教授看不过去,插了一嘴:“小唐,算了吧,他们家也有难处,你别逼太狠了——”

        “我逼他们?”

        唐志军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气势有点咄咄逼人:“我要是真逼他们,就不会答应把赔款分成十年了,你们出去打听打听,谁要债是一要要十年的?郑教授,我当年是看在您老的面子上,又看着这家孤儿寡母不忍心,这才同意的,不然谁吃这哑巴亏?”

        郑教授被他说得一脑门儿汗:“是是是……”

        “谁家没有个难处,您体谅他们,怎么不体谅体谅我?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闺女下半年升高三,儿子喝奶粉穿尿不湿,哪一样不要钱?我老婆又辞职了,娘仨儿吃喝拉撒全由我负担,我心里的苦谁知道?”

        郑教授为难地说:“那你看这钱他们实在拿不出,不然我先给他们垫上?”

        乔母听了这话立刻摆手:“不不不,那可不行,哪有这样的事……”

        唐志军也冷笑:“郑教授,您对这家子是真的好,我呢,没您这觉悟,我老婆,还有我那四个月大的儿子,都死在这家人手上,他们要是知道我对仇人还这么和颜悦色,在地底下该骂我了,您夫人呢,也像您一样这么大方吗?”

        郑教授捂着心口,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郑夫人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唐志军不仅提了,话里还隐约在怪他对乔家人太仁慈,对不起他死去的夫人,这简直是拿刀子往他的心上戳。

        乔朗也是脑子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他刚想让唐志军住口,乔玥就发话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又读了这么多年书,正是伶牙俐齿、说话刻薄的时候,一张口就把唐志军给镇住了。

        “拉倒吧,可别把你老婆拉出来博取同情,给人出场费了吗?她算你哪个老婆?我记得你老婆不还在世呢么,前阵儿刚给你添一大胖小子,你该改口叫前妻了吧?”

        “那人家确实得骂你,她刚入土没多久,你就娶了你现在的老婆,效率这么高,没结婚前就有来往了吧?”

        “叔叔,奉劝你一句,你可得小心点儿,我听人说,一日为三,终身是三,小心你老婆给你戴一绿帽子,你还蒙在鼓里不知情,趁着儿子还没养大,赶紧抱去医院做个亲子鉴定吧,别喜当爹还乐呵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所有的人都震在了当场。

        乔朗也不知道自己妹妹原来讲话这么毒,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唐志军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跟中毒了似的,最后忽然大步上前,乔玥以为他讲不过就要动手,吓得连忙往旁边一跳。

        乔朗上前去拦,迟了一步。

        唐志军已经抓住小木桌,用力向上一掀,桌子翻倒,上面的杯碟碗筷全部摔在地上。

        郑教授离得近,被浇了一腿的娃娃菜汤,汤汁顺着他的裤管淅淅沥沥地滴下去,他表情呆呆的,还有点没回神。

        乔朗的脑子一下就炸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揪着唐志军的衣领,把他按在地上打了。

        乔母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转头,看见了令她心脏骤停的画面。

        她十七岁的女儿操着一把磨得雪亮的菜刀,杀气腾腾地朝这边扑过来。

        乔朗也看见了,赶紧松开唐志军的衣领,从地上爬起来去阻止妹妹,不料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刚一回头,一个醋钵儿大的拳头就砸中了他的眼角。

        他闷哼一声,身体撞上了墙。

        乔玥举着刀杀过来,唐志军被激出了血性,也不躲,竟然迎刃而上。

        乔母和郑教授在这一刻同时动作,乔母拉女儿,郑教授去拦唐志军,结果被他一掌拍飞,扑通摔倒在地上。

        郑教授哎哟一声惨叫,翻个白眼,竟然昏过去了。

        “郑教授!”

        乔母惊叫,立刻去察看情况。

        郑教授晕在地上,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下可真是吓坏了众人,七十多岁的老人摔了可不是小事,乔朗怕他是脑溢血犯了,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搬动人,只好赶紧打电话叫120。

        乔玥吓得把菜刀扔了,转眼见唐志军趁着没人注意,竟然想偷偷溜掉,立刻上前一步扣住人手腕,哭着说:“你不能走!郑爷爷是你推倒的!”

        唐志军灰头土脸的,身上还沾着食物残渣,急道:“我……我不是想走,我是去喊人帮忙!你放开我!”

        乔玥不放,不管他怎么说,她都只有一句话:“你不能走!”

        最后救护车来了,除了乔母留下来看家,其他三个人都陪着昏迷的郑教授去了医院。

        人送去急诊,医生摸到郑教授脑后肿起一个大血包,吩咐先去做几个检查。

        人是唐志军推的,检查费当然得由他来出,乔朗拿出手机,亲自逼着他给家里老婆去了个电话,让人带钱来,他自己则去了郑教授家,把他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带过来。

        乔玥留在医院里,有她看着,唐志军跑不了。

        等他回到医院,郑教授已经醒了,乔玥去拿检查结果,唐志军老婆缴完了费,脸色相当不好,抱着儿子站在走廊里,把唐志军训了个狗血淋头。

        乔朗进病房时,见郑教授下了床,穿着空空荡荡的病号服,正贴着门板偷听,脑袋上只差没支个天线。

        他赶紧把人扶上床,一边数落:“您别乱走,小心又晕过去。”

        “没事没事,”老头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刚刚是装晕的。”

        “……”

        乔朗无语,老头还一脸“怎样,我机智吧”的求表扬表情,三岁孩子都比他成熟。

        他皱着眉,很不赞同地说:“您怎么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乔玥眼睛都哭得肿成了核桃,还以为是自己害的。

        郑教授一摆手,严肃地说:“这怎么是开玩笑呢?我是吓吓唐志军那小子,谁让他动不动就动粗,这回你看着吧,我不让他大出血是不会出病房一步的,来都来了,正好做个全身体检。”

        “……”

        头一回见碰瓷儿还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执意如此,乔朗也不好再说什么,中午那桌菜还没吃就给唐志军掀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他来医院的路上带了桶筒子骨粥,便舀了两碗出来,一碗给郑教授,一碗给自己,乔玥等她来了自己盛。

        粥还没吃几口,唐志军先进来了,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躬着腰赔了个笑。

        “郑教授,您好些了吧?”

        “唔,”郑教授将粥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捂着脑袋,一脸痛苦状,“头还有点儿晕。”

        “啊?医生不是说……”

        “我眼睛也有些花了,视物不清,”郑教授抓住乔朗的手,很担心地问,“小朗,你说我该不会摔出脑内淤血,阻压视神经了吧?”

        “……”

        这种时候,乔朗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唐志军也慌了,手足无措地说:“教授,你……你你这不讹人呢吗?”

        讹人?

        老头朝床上一躺,双目无神地瞪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小朗,我感觉我这耳朵也不好使了,你赶紧联系医生吧,让人家给我安排个耳道检查。”

        “……”

        乔朗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可以了。”

        再演就夸张了,摔出老花眼都算了,还能摔出听力障碍?

        这时病房外的唐志军老婆听不下去了,抱着孩子走进来,挤开她家没用的男人,笑着问候郑教授,又让怀里的孩子叫爷爷。

        她儿子才六个月大,根本不会叫人,冲老头咧嘴露出个没牙的笑。

        郑教授逗了会儿孩子,总算是做出了让步,但他七十岁了,被推一大跟头也挺丢人,虽然没出什么大事,但营养费压惊费可少不了,最后这笔钱同乔家这个月的欠债扯平,双方一笔勾销。

        唐家两口子出去时,脸色都是铁青的。

        乔玥带着检查结果过来,转达医生的话,只是外伤,下午就可以出院,实在不放心的话,也可以留在医院观察一天。

        郑教授决定留院观察,他乐得多坑唐志军一点,谁让他提起他妻子?

        乔朗不得不提醒他:“医院病毒更多,您不怕得流感了?”

        听到这话,老头脸上浮现出一股沉痛:“为了报仇,这点牺牲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完又很怕死地打发乔玥赶紧给他找个口罩过来,乔玥对他言听计从,立刻起身跑着去了。

        他乐意住院,乔朗也只能随他,拿起一只苹果削起皮来。

        他的手很稳,水果刀在他指间跟活了似的,削起皮来又稳又快,苹果皮一圈一圈地掉下来,竟然一直不断。

        急诊病房在二楼,医院里的冷气开得太足,有人把窗户打开了,外面就是医院的小花园,那里栽了一株香樟,枝叶繁茂,风吹过来时,树叶窸窣作响。

        郑江鸥半躺在病床上,忽然想起一句古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他转过头,对病床边的年轻人轻声道:“这些年,你也过得挺不容易。”

        刀口一顿,那长长的苹果皮就那么断了,未免让人觉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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