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岁月-枯井-烟火（九）
“记住你说的话，后生。”
村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却因那些皱纹紧巴巴地挤在一起，而显得十分诡异。
君梦溪见他没有察觉到什么，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腰间的笔。
祭坛上的小灵依旧出神地看着他的姐姐，没有参与两人的对话。
“要想让我帮你们，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吧？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君梦溪四处转悠着，打量着石洞中的摆设，随口问到。
闻言，祭坛上的小灵回过神来，转身看了眼村长，见他点头，才淡淡的说道：“我与村长达成了交易，我帮他放牧'灵魂'，供养那东西……”
村长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讲述，语气有些阴鸷地说道：“小灵，放尊重些，你忘了吗？”
君梦溪看着村长的反应，眉头微微皱起，片刻便回复平静，没有被二人所察觉。
顿了顿，小灵接着道：“我们会壮大'祂'，直到'祂'拥有复活我姐姐的能力，这是我唯一的夙愿，希望你不要阻拦我！”
说到一半，小灵深深地看了一眼君梦溪。
君梦溪淡笑着点了点头，冲他轻轻摆手。
“我布置在'表'的阵法能够阻拦神殿的人，起码在我们的目的达成之前，他们不会打扰我们。”
小灵起身走下祭坛，站在的君梦溪身前。
“哦？这么有自信？我看过那阵法，寻常知命境界的修士或许都要花些时间，但是不要低估神殿的底蕴。”
君梦溪伸手指了指头顶，提醒到。
小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沉默了会，说道：“神殿那些人不会派很厉害的神官过来。”
“你似乎对神殿很了解？”
君梦溪有些讶异，不过这话也没错，统御整个西陵，甚至是天下所有昊天信徒的神殿无疑是很傲慢的，能派出多少人还不好说。
况且，天下入了知命的修士本就不多，在事件的危险程度没有达到预估之前，神殿是不会派出知命境界的修士的。
小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黑符，分出了一半递给君梦溪。
“这些黑符是我仿照村里的黑符画成的，你拿着。”
君梦溪伸手接过，手指微微摩挲着，黑符的触感十分滑腻，材质十分柔韧。
“这些黑符居然都是画在人皮上的，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皮？”
看着他，小灵露出了一个病态的笑容，语气有些玩味。
“你真想知道？”
说完，没等他回答，就越过祭坛边的村长，向着祭坛后走去。
“跟我来吧！”
君梦溪眉头微皱，迟疑了一会，将手中的黑符塞进怀里，另一只手的手指抵在毛笔的笔尖，稍稍用力，殷红的血珠渗出，染红了白色的笔尖。
做完这些动作，他轻轻挥了挥袖袍，跟着小灵走到了祭坛之后。
身后的村长没有阻止二人的意思，依旧盯着祭坛，脸上挂着阴森的笑容。
从刚才的位置看，祭坛后面是一堵厚重的石壁，走过来才发现这后面别有洞天，有玉白色的山峦耸立，在烛火下反射着柔和的光华。
“看吧，这就是答案，请一定要小心哦！这可是我们四年来的成果！”
小灵似乎极为自豪，他高举着双手向君梦溪炫耀着面前的巨作。
君梦溪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小灵，忽然觉得无比的可恶，直到看见这座白玉山峦，他才第一次对小灵有了杀意。
毕竟呀，面前的可不是什么名贵的白玉，而是一座由白骨砌成的高山。
“我会杀了你。”
君梦溪闭上眼睛，冷声道，腰间的笔不知何时已在手中紧握，笔尖微微泛红，带着刺骨的杀机。
“求之不得~但……你得帮我们把这些事情做完，毕竟呀~你归根结底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不是么？”
小灵欣赏着他的表情，逐渐愉悦起来，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大笑着说道：“这里的白骨可都是我用刀一点点将血肉剔下，然后堆砌而成的，嗯~你不去找找吗？说不定那个女孩死后，会被'它们'带到这里哦！你现在找到她，在她腐烂之前，说不定还能再欣赏一下她那美丽的容颜哦~”
深吸一口气，收起了笔，君梦溪看着小灵，道：“你真的很恶心，那些黑符……承载着他们的灵魂吗？”
“你很聪明嘛~”
小灵戏谑地看着他，转身在骨堆里挑挑拣拣，然后拿出了一块人的头盖骨，递到君梦溪手中，头盖骨不大，或许生前还是个孩子。
“为了这些'迷路'的灵魂，你不会置之不理的吧？毕竟~你可是书院的弟子呢！”
君梦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头骨，许久都没有说话。
小灵看了他一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么梦溪~你手中的那些黑符要尽快献祭掉哦！”
君梦溪静立良久，开口问道：“这一切……值得吗？”
小灵闻言愣了愣，微微低着脑袋。
“你在说什么？”
看着眼前的白骨之山，君梦溪有些怅然地说道：“四年前在南晋，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我不明白，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也会把粥递给我的你，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他转过身子，盯着小灵的眼睛。
“你与那东西做了交易，透支自己的生命来拥有知命的境界，又不惜杀了这么多人，只为复活那人，这……值得吗？”
小灵沉默了会，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轻声道：“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便被流寇所杀，是姐姐收留了流浪的我，那以后，我们便是世上最好的姐弟，我们相依为命，努力挣扎……我们只想活着！”
他的声音很轻，在石洞中回荡，就像微风的低吟。
“你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那些人……那些魔鬼，将她绑起来，生生地啃掉了她身上所有的肉，我躲在柜子里，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看着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我就那么看着……看着她被生生啃成一具白骨！”
君梦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小灵没有在意他，而是接着说道：“那些人吃完以后……甚至还伸手掰断了她的骨头……他们居然用她的骨头来剔牙！还在嘲笑着，说什么'这女人多久没洗澡了，真是难吃'，说什么'这女人瘦的跟条狗似的，我都还没吃饱'……他们怎么敢！！”
他突然愤怒起来，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他们就像摆弄一具玩具一样，硬生生地掰断了她所有的骨头！像扔垃圾一样的扔在地上！甚至还将污秽的排泄物撒在她的身上，他们怎么敢？！”
许久，他平静下来，平视着君梦溪，轻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做？”
君梦溪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小灵脸上又挂上了那抹病态的笑容，走到君梦溪身前，二人的距离极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君梦溪，你该庆幸，你只是个弱者，而不是个死者，弱者还有说话的机会，而死者……”
小灵话音顿了顿，笑着看着君梦溪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君梦溪，你会帮我的，对吧？”
君梦溪与他对视着，却突然笑了起来，将腰间的笔解下，握在手中。
“弱者可不只是有说话的权利，而且，当你认为的这个弱者并不是真正的弱者，那他可能会带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说不定哦！”
小灵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看着君梦溪的表情，问道：“你认为你不是弱者？”
君梦溪淡笑着，笑容虽淡，但很真实。
“事实上，跟你打了这么久的机锋，我有些乏了，算了算时间，她那边应该已经事成了，所以……我准备掀桌了。”
他一手持笔，一手拿出怀中的黑符，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小灵，还是节哀顺变的好，一味的认死理只会浪费你所剩不多的时间。”
说完，红色的笔尖与黑符相触，小灵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行字在黑符上成型：
“烟花整，百年梦，如俄顷。”
看着黑符化作烟花，在空中绽放，君梦溪身形骤然后退，撞进白玉般的骨山之中，消失不见。
“愿这场烟火，能为你们这些迷失方向的人指引方向，这不是葬礼，而是……新生！如同初阳那般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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