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换场，列队，热身，简秋宁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片浓稠的大雾里浑浑噩噩地跌来撞去。尝试的两个空翻，后直两周和阿拉伯团两周都做得很吓人，尤其是那个后直两周，要不是胡旭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铁定要摔个嘴啃泥，更别提接上回笼了。不是破罐子破摔没有竞技精神，只是心里绷着的那股劲松了，就再也回不去那种斗志昂扬的状态。
“到那边试一下转体吧。”胡旭平尽量用温和的口气说道，一瞬间竟觉得有些无能为力。果然，对一个刚刚迈入成年组的运动员来说，在任何情况下都做到云淡风轻实在是一种奢求。刚刚还表现出一颗强大心脏的简秋宁，在出乎意料的打分面前，这颗大心脏已经碎的渣渣都不剩。
高举腿立转720，被定为d组的舞蹈类动作其实并不简单，以简秋宁现在的状态，自然是没法转足周的。再尝试一次更是堪堪只转了540度，懊恼之下，她赌着气第三次狠狠发力，这次没注意技巧加上用力过猛，一圈过后简秋宁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转轴歪倒，眼看就要滑天下之大稽地在转体动作上来一个搞笑的屁蹲。但在她回过神来之前，便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
一同踉跄之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只是简秋宁的那句话只是懵然的下意识反应，对方的那句却是真正地带着复杂幽微的情绪。
“是我不小心撞的你。”简秋宁直僵僵地开口，此刻她多么希望对面的柳曦可以表现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张狂样子，或者说出几句不知好歹的挑衅之语，这样她就可以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朝着她发泄出自己的愤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必须以同样谦和有礼的姿态与对方谈笑应对，只能故作成熟地悄悄安抚着自己：“打分的倾向性都是无可避免的。”
“其实，你全能真的很厉害……比我厉害。”柳曦的颧骨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吞吞吐吐地说着这些的时候，她一直偷眼看着辅导徐若澄练着空翻的章龄。
“哪有什么‘其实’？”柳曦善意的话听在简秋宁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尖刀，无情地捅破了仅存的那丝逃避之念。一切比赛的最后只会有赢家与输家之分，赢家的任何失误或侥幸都将被时间掩盖，而输家的实力，甚至还需要赢家的一句怜悯来证明。
简秋宁的眼睛越睁越大，似乎这样就可以盛下更多苦涩的液体。越是逆着风行走的人，就越没有流泪的权利。
“站！好样的！”
柯润雨的自由操并不是强项，虽然开头有后直转体1080度的e组空翻撑场面，但是中间串只拿两个单做的c组空翻凑数，难度和编排都显得有点儿掉价。可是今天的她毫无疑问处在鸡血状态，四串空翻落地都像穿了钉鞋一样纹丝不动，配上本来就是教科书级别的跳步，52的“弱智”难度也拿到了完全摆得上台面13450分。
56400，柯润雨现在的四项总分已经超过杜明暖预赛的分数，可以说有极大的可能把铜牌抢到手中。简秋宁羡慕地看着杜明暖如往常一样对柯润雨又搂又抱又揉脸的亲热动作，可是她也清楚得很，自己根本就做不到好友这样毫无芥蒂地为“敌人”欢呼雀跃。
更何况，自己的“对手”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与柯润雨的越战越勇气贯长虹正形成鲜明的对比，方月涵这一场比赛的状态不可谓不低迷。自由操开场的第一串跟头后直1080度落地就很有“亲吻大地”的势头，最后的后屈两周落地也有垫步。最后得分131，全能总分连54都没到，吴敬和梁淑两人的脸色都很是不好看，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她从技术到体力再到心态的种种不足，就连几个礼拜前她熄灯后在被窝里偷看小说被查寝老师抓到的事情都翻出来批判了好几回。李奈倒是帮着几欲落泪的方月涵辩解，连说了好几句“不就一次全锦赛全能吗，年年有的比赛有啥大不了”“不失误也够呛拿奖牌”“世锦赛还有好久哪”。可是这些话不仅吴敬和梁淑都不爱听，就连方月涵也被大大刺激到，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喏，所以我打死也不用回笼。宁可不要奖牌，也不冒如此巨大风险。”杜明暖朝着方月涵师徒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你呢，那个挂串，上吗？刚刚胡导拦着你不让用的是900吧？”
“……”
简秋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杜明暖的问题。
弗拉明戈舞曲明快的前奏响起，场上的徐若澄开始比赛。第一串，f组的后直1260直接接前团——这个高难度动作徐若澄完成的倒是还不错，甚至转得比同门师姐柳曦还要正些，她脸蛋上也终于恢复了平日的讨喜笑靥。第二串和第三串分别是后直1080和900接前直，徐若澄落地稍稍有动步，但是也无伤大雅。结束串是平平无奇的后团两周，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最简单的的动作徐若澄完成得却最差，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踉跄了数步。
“哎哟，宝贝儿到最后没力气了是不？没事没事啊。”沪省队的领队教练第一个扑过来拥抱徐若澄，一脸骄傲的模样好像徐若澄今天整场的表现都十分出色一般。
徐若澄嘟着嘴鼓着腮帮子撒娇：“脚滑了一下，当时感觉我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多大点事儿，说得这么惨兮兮的。”张卉紧接着搂过她的肩膀。章龄则难得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亲热地笑骂道：“你看看，139，少走这一步，不就14分啦？今天的检讨书先给我寄着，要是单项比不好，加倍还！”
“秋宁姐。”简秋宁正紧张地盯着赛台上举手亮相的杜明暖，忽觉衣角一动，转过头去就看到柯润雨涩然敛首的模样。“秋宁姐，你说我的自由操还有可能提高吗？”
“当然了——注意高度！”简秋宁心系好友，对柯润雨的问题惜字如金。看着杜明暖第一个后直1080起跳高度稍微有点欠，不由得倏然拔高了声调。
“站！好的！——哎呀你还没进成年组呢，急得什么。你忘了我队测摔了三串啊。”一低头发现柯润雨还是殷殷地望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混合着自卑和期待，目光也是又闪躲又急迫，这让简秋宁觉得别扭且烦躁,甚至不惜拿自己那“悲惨”的过往说事儿，以求尽快堵住柯润雨的问题。
“徐若澄怎么就这么厉害呢……”柯润雨扁了扁嘴，嗓音明明已经是藏不住的酸涩，面上却仍是倔强着。“秋宁姐，青如姐说所有的动作，只要拼命练，没有练不成的，可是……怎么办，我就是练不成……连900都入不了套。”
“各人有各人擅长的项目。再说了，你今天这套做得很好呀。”杜明暖大概是体力有点跟不上，今天的自由操前三串脚下都不是完全干净，看得简秋宁的心脏也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她一边搭着柯润雨的话，一边用深呼吸压下随着杜明暖熟悉的音乐渐近尾声而升腾起来的紧张。
后团两周，向后垫了一步，杜明暖今天的比赛算是顺利结束。她整张脸都笑开了，走下赛台向观众致意的时候几乎是连蹦带跳。与登上赛台的简秋宁交接击掌时，她的巴掌简直就是朝着简秋宁脸上直直呼过来，仿佛这样就能把里边蕴含的欣悦鼓励之意封印到好友心里去似的。
“杜明暖的成套难度虽然比柯润雨高了一点，但是我们看到她的发挥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所以这块铜牌到底能不能由她拿到，还要看裁判的打分。”不知为何，杜明暖的成套打分似乎有些迟缓，童桐只好看着提示屏上的实时排名详细分析目前奖牌可能的归属。等待的过程中，电视镜头不断切换到场边小跳着热身的简秋宁脸上，只见她嘴唇紧抿，眉头微挑，神色煞是清冷。童桐不禁调侃，“小姑娘看起来还挺有杀气的呢。”
“难度分5400，完成分8200，得分13600，总分56516。”杜明暖的分数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那么我们恭喜杜明暖获得了她的第一枚全锦赛个人奖牌。”童桐平平淡淡地总结道，语气里有一丝掩藏得极佳的慵懒。杜明暖的发挥和得分都再正常不过，而她作为解说员，难免对跌宕起伏的赛况和挑战极限的动作有着隐约的期待和偏爱。
“只差01，你下次得给点力啊。”眼看着谭胜男和陈松涛只顾着和一脸不敢置信的杜明暖拥抱庆祝，柯润雨则是委委屈屈地立在一边，李奈大剌剌地走上前去，先是和杜明暖击掌。接着又转向柯润雨：“你倒是厉害，同杠空翻接空翻可是我的绝活，这都被你学去了。”口气之亲热，仿佛半个钟头之前满口吐槽对方质量的人不是她。
柯润雨羞怯地低头，一丝微笑随着这个动作从她的嘴角滑了出来。这下谭胜男也回过神来，点着杜明暖额头道：“别以为拿了铜牌就完成任务，你的毽子直……”
杜明暖朝着谭胜男扮了个鬼脸，忙不迭地奔到赛台下双手呈喇叭状圈住嘴唇，大声道：“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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