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无力

他还能怎么办？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快点让它结束。
翌日，季惊蛰醒来后，先去找林婉婉。
林婉婉在院子里练剑，姿势标准利索，季惊蛰看了一眼，没有打扰，退出院子，然后去找季惊珏，两人一块儿去书院。
书院里，季惊珏正在和人比试，季惊蛰凑过去观摩，发现这两人竟然是昨天那个青年男子和另一个少年郎。
“这是谁？”季惊蛰问身边的林文翰。
林文翰微笑着替他解惑：“他叫李浩宇，江南人士，擅使刀枪棍棒。”
“原来如此。”季惊蛰颔首，“那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他弟弟，叫李浩泽，擅用鞭法。”林文翰指着那少年郎道，“据说他们曾经拜师学艺，因缘际会得了一套《九转金针术》，所以很有名。”
“哦？”季惊蛰好奇，“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去年年末，江北一带发洪灾，他们两兄弟奉父亲之命去赈灾，没想到灾民暴乱，他们两兄弟都死于洪灾之中。”林文翰道，“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去探望他们。”
“多谢祖父提点。”季惊蛰拱手作揖。
“你我祖孙之间何须客气。”林文翰摆摆手。
季惊蛰回到书房，写了封信，派人送去江北给季惊钰，信中询问他们近况，得知他们安好后才放心下来。
“四公子，您的信。”侍卫捧着书信走进书房，递给他，“是林府的管家派人送来的。”
季惊蛰拆开信，扫了几行字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林梦初见他表情不善，连忙上前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季惊蛰抬起头，眼神凝重地看着她：“我娘死了。”
“什么！”林梦初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怎么、怎么会？我明明叮嘱过嬷嬷的！”
“嬷嬷也死了。”季惊蛰低声道，“昨天傍晚我收拾东西回去，就见她死在床上，浑身是伤。”
林梦初愣怔许久，忽然捂嘴痛哭起来：“怎么会这样！”
“别担心。”季惊蛰拍拍她的肩膀，“我爹还活着呢。”
林梦初抽噎着点头。
“我先去处理些事，回来陪你。”季惊蛰说罢，拿起桌上的信纸匆匆离开，去找季惊珏。
季惊珏在院子里舞刀，汗珠沿着鬓角滴下，落在雪白衣衫上。
季惊蛰远远瞧见，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的刀法上，片刻后，他慢慢朝季惊珏靠近，直到站在他背后不足半尺的距离。
“哥？”察觉到有人靠近，季惊珏侧头一看，见是季惊蛰，眉头皱起来。
“哥，我想跟你谈谈。”季惊蛰语气诚恳地看着他。
季惊珏收了刀，淡淡道：“我还有事，没空和你聊。”
“我有件事想请教哥哥。”季惊蛰拦住他的路，认真道。
季惊珏皱眉道：“什么事？”
“关于……我的事。”季惊蛰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隐瞒，低声道，“我的病是不是会传染，会不会变成怪物。”
闻言，季惊珏露出一丝意外之色：“你怎么突然问这种话？”
季惊蛰垂眸道：“我刚刚听到了一件事。”
季惊珏挑眉道：“听到了什么？”
“关于爹的。”季惊蛰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说，爹在临死之前，被吓死了。”
“你确定？”季惊珏问。
“嗯。”季惊蛰低声道，“我不清楚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何他会吓死，但既然有人传出消息，应该错不了。”
季惊珏默然片刻：“我爹从未告诉过你们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事吗？”
“他从未说过。”季惊蛰摇头，“但是，这句话是真实存在的。”
季惊珏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他话语的真伪：“你听谁说的？”
“昨天那个少年，李浩宇，他是江南人，也是江北人氏，和我一样，他们兄弟两人都学过《九转金针术》，而且还是师承同一人，这个人叫沈玉山。”
“我已经查过了。”季惊珏打断他，“沈玉山早在两百年前就死了。”
季惊蛰愕然：“他已经死了吗？”
季惊珏淡淡道：“不仅死了，还死得莫名其妙。当年他的师傅沈玉山在江北犯案，被官府通缉，最后跑到江州避祸，却无意间惹怒了一个武林高手，被追杀致死。”
“江北的武林高手？”季惊蛰蹙眉道，“会是谁？”
“江北有一个门派，名叫‘千机阁’，专门培训武林高手，以及暗杀各国皇室贵胄。”季惊珏淡淡道，“江州的千机阁，是我们家的分支，所以我才会知晓，你以后遇到这个门派的人，切记小心。”
季惊蛰心里微动：“江北有很多千机阁？”
“不止江北，江北周围的省份，每个郡县都设立千机阁。”季惊珏淡淡道，“你日后若是碰上千机阁的人，不必怕他们，尽管揍。”
“……”季惊蛰抽搐，“那我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季惊珏冷笑：“他们敢动你试试看。”
季惊蛰无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季惊珏睨他一眼：“那又如何？”
“……”季惊蛰无话可说。
“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以后遇到危险，赶紧溜，能躲多远躲多远。”季惊珏说完便挥袖而去。
季惊蛰站在原地发呆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季惊蛰需要时间消化。
他回到卧房，坐在椅子上，脸上依旧挂着一副忧虑的模样，心绪却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季凛的事情，绝对和他无关。
季凛和杨氏的感情深厚，他是知道的，但是季凛曾经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他不会食言。
季凛不是那种轻易放弃自己儿子的人，否则他就不会费尽心力把他抚养长大，甚至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决裂。所以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那么他之所以被吓死，肯定另有缘由。
季惊蛰沉吟片刻，忽然想起那封密函。
当时他听完那段话，便将密函揉碎丢进了垃圾桶，现在回忆起来，或许这张薄薄的纸上，记载的秘密比他想象中更加令人震撼。
季凛之所以会被活活吓死，除了受惊过度、失魂落魄外，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季惊蛰忍不住打开密函。
密函内容很简单，写了两行字，但字迹苍劲有力，显然是男人所写，笔画繁琐，一看就知道练习了很久，而且这个字体极为特殊，一般人根本模仿不来。
【你是我的儿子。】
这是第一行。
季惊蛰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娘死后，我就知道了。】
季惊蛰怔了怔。
【但是我不能认你。】
季惊蛰继续看。
【我已娶妻生子，我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我不能毁掉我的幸福。】
【你娘的遗愿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但我不能违背她的心愿，她说她爱我，可是我爱的却是别人。】
【我欠你们一条命，但我不能用这条命换取我的幸福。】
【我会给你留下足够丰富的财产，供你读书科考，让你安稳度日。】
【我的孩子们会视你为尊敬的长兄，他们会教导你，但你不能干预他们的私事。】
【我没有资格做你的父亲，但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
【我已经不在了，我的孩子们需要你的庇护。】
【我的孩子们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他们的天赋和潜力远超常人，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让他们不要像我一样，走错路，伤害别人，也不要走我的路。】
……
季惊蛰握紧拳头。
他不知道季凛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季凛临终前的那番话，却令他感到非常悲哀。
季凛是个伟大的父亲，但他的结局却是惨烈而痛苦的。
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地活了四十多年，直到最近几年，他才突然有了些许喜悦之情，因为他又有了一个儿子。
可惜，他没有等到儿子出生，就遭逢剧变，他连自己的骨肉都见不到一面，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颗遗憾的心。
“公子！”门口传来声音，“你在屋子里吗？”
季惊蛰抬眸，看到一个丫鬟推门进来，朝他恭敬行礼：“奴婢奉王妃之命来请公子入府赴宴。”
季惊蛰点点头，收拾好东西跟着她走了出去。
马车停靠在街角处，季惊珏早已等待多时，见他来了，立刻掀帘上车：“走吧。”
“嗯。”季惊蛰跳上车，坐在他旁边。
“吃饭了没有？”
“没呢。”
“先吃些垫垫肚子。”季惊珏从桌上端起碗筷递给他。
季惊蛰接过来，低头扒了几口饭菜，然后问：“爹爹呢？”
“他和王爷在书房议事。”季惊珏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晚一些去拜访他们。”
“哦。”季惊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菜。
“今天在书院玩得怎么样？”
“挺有趣的。”季惊蛰回答，顿了顿，又问，“哥哥，那天你和我说，有个神秘女子来找过我，她是谁啊？”
“是个疯婆子。”季惊珏漫不经心地说，“别搭理她就行了。”
季惊蛰点头：“哦。”
两人沉默了片刻，又各自吃了一口饭。
“哥哥，明天我可以出门吗？”
“可以，你想去哪儿？”季惊珏问。
季惊蛰思索了片刻：“我想去逛街。”
“可以。”季惊珏点头，“带几个侍卫随便逛逛就行。”
“好。”季惊蛰露出笑脸。
吃完饭后，季惊珏陪季惊蛰聊了一会儿，眼瞅着外头天色暗了，便叮嘱季惊蛰好好休息，然后匆忙离开。
他刚走不久，季凛派来的下人又敲响了季惊蛰的房门，这次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嬷嬷，态度很温柔，似乎怕吵醒了季惊蛰：“六公子睡了？”
“还没有呢。”季惊蛰披上衣服走出房间。
“老爷让奴婢过来伺候公子沐浴更衣，还请公子移步洗澡。”嬷嬷微笑道，“这里热水都备好了，公子快请。”
季惊蛰点点头，任由嬷嬷带路来到隔壁的浴室，洗澡水冒着袅袅热气，香气扑鼻，季惊蛰脱光衣裳进入浴池，整个人泡在水中，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这具身体是个胖子，身材圆润滚烫，肌肤白皙如玉，他躺在水中，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水浸透全身的舒适。
嬷嬷站在岸边，含笑看着他，季惊蛰扭过头：“嬷嬷怎么还不走？”
“奴婢要替您擦背。”嬷嬷轻声道，“免得把公子弄疼了。”
季惊蛰摇摇头，伸手挡住她的动作：“我不习惯让人碰触。”
“公子若是嫌弃奴婢，奴婢现在就走。”嬷嬷退后半步，屈膝一礼，转身离开浴室。
季惊蛰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都化作一句话：“你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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