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阑人静，虫鸣轻缓高唱，明月普撒一片圣洁，潜入的习习微风与檐下盎然生长的春意窃窃私语。屋内烛火摇曳多姿，映出的火光探出窗棂聆听窗外的呓语。

        房里的人的人酣然入梦，窗幔之内，万安弓起身子，裹在被里缩做一团。睫毛轻颤，红唇微张吐息，好似不太安稳。

        烛光透过薄纱包裹在他透白的皮肤上，红润透亮，皎洁如九天之上绽放佛光的池中睡莲。

        脸上倏而传过一阵酥麻，他不耐皱眉，挥手抚去令他不适的触感，烦躁地翻身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鸟鸣阵阵，檐下的花儿精神抖擞发出阵阵清香。

        初醒，万安身上的懒劲儿正足，他仰躺在床上，偏过头透过纱幔盯着某处放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揉揉眼，在床上轱辘两圈才肯起身。

        他边打呵欠边唤道：“白生~”

        须臾，屋里屋外都没能听到应答，万安接连又唤两声，依是没任何回应。

        以往只要万安轻唤出声便可立即得到白生应答，今日唤了又唤却怎的也不见人影。

        万安疑惑，单手拨开窗幔向外观望，瞄到右侧的长案前端坐一人。

        看背影万安先是皱眉，拽起衣衫罩在身上，踩上长靴过去，在凳腿上踢了两脚，声音慵懒，“你又是哪个？”

        那人身形一顿随即嗤笑，待他转过身后万安整个人都僵硬住了，直愣愣地戳在原地，眼睛都忘记了眨。

        男人面上带笑，万安却觉这笑是不怀好意。

        叶子宸上前将他胡乱披盖在身上的衣衫仔细穿好，神情认真，再寻不到其他任何多余的情绪。

        万安控制不住地耳尖发红，明显感到它如火烧般发热发烫。整个房间安静到只能听见叶子宸的呼吸和他为自己穿戴衣物时的沙沙声。

        叶子宸瞧着穿戴整齐的万安满意一笑，扬眉淡声道：“许是多日不见，连本王都认不出了？”

        万安低下头掩饰慌乱，说话也磕绊起来，“我…将军…将军怎的突然来了？”

        叶子宸顺着万安垂首的动作，垂眸瞄到他烧到火红的双耳，想也不想便捏了上去。万安如惊弓之鸟，忽地抬头，捂住耳朵向后退了两步。

        须臾，万安又觉不妥，如此反应未免过激了些。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叶子宸的手僵在空中，反复紧握两次拳而后收回，负手而立。

        只见他神色如常，但万安依旧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那个…我…怕痒。”

        万安不敢正面瞧他，随便扯了个借口缓解尴尬，只听对面传出一声轻笑，万安倏地抬头，脸红了一片，羞愤道：“你…将军为何笑我！”

        叶子宸并未回答，只是转身从身后的长案上拿起一卷画轴递向万安。

        万安盯看画轴感到眼熟，这莫不是昨日大块头送来的“美人图”？

        叶子宸不语，见万安半天没有动作，又向前递了递。

        万安狐疑接过，叶子宸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画轴缓展，一名女子亭亭而立，金钗满头，耳、颈、手，均环带玉珠装饰，绣有牡丹的碧霞罗裙谓是黼衣方领，手中的白玉扇半遮笑颜，穿着打扮与昨日那副全然相反。

        万安将画重新卷起，不明所以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叶子宸回手拖过身后的木椅落座，单手支额，语气淡然道：“这画中女子你可识得？”

        这画中女子虽和自己长相相同，可万安看的出，此图所画绝非是他。同时讶然，这世间竟有与自己容貌如此相像之人。

        叶子宸接连送来两幅美人图，如此追问下，定是发觉到了什么，如此，他也不必隐瞒。

        万安如实答道：“不识。”

        叶子宸伸手扯过万安，道：“西泽的公主殿下，怎会连自己都不识得。”

        万安试图挣脱而无果，那日被压在身下的情形涌现在脑海。不由猜想，西泽兵败，自己在叶子宸眼里不过是他豢养的玩具，用来证明他无高权力与地位象征的高贵玩具，亦被他当做这个高贵玩具的替身！

        如此一想，既羞又辱，他狠狠问道：“将军早知我不是什么公主，肯陪我一同装疯卖傻只是因我像她！”

        叶子宸眼眸上抬，冷淡反问：“是你要做这画中人，如今又再气什么？”

        “我…”万安被叶子宸的问话噎住。

        的确，是他借此便利，是他贪图过多，鲁莽冲动，他没资格气，也没资格去质问指责。可他依是难过的，不知是因叶子宸的旖旎执念，还是因自己被他视为另一人的影子。

        万安恍然发觉，无论是对坤泽还是叶子宸，他都存有一丝悲意，这丝悲意起自于他。

        他不要因世间唯一得坤泽护佑，不想做叶子宸心中的完美替身，他是万安，也只是万安，尊贵是他，落魄是他，卑贱依是他…

        他要做他眼中的万千风景，万千皆是他。

        万安从未觉着自己竟会是这般矫情的人，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贪得无厌，自寻烦恼！

        坤泽也好，叶子宸也好，此刻，万安生有了想要逃离的念想，仿佛如此他才可以做回自己。

        晚安甩了两下被叶子宸箍住的手，低低道：“先放开我。”

        手被抓的更紧了，“本王希望你清楚，这两幅图无论哪个，现下，你都只能是坤泽的公主。”

        万安不再挣扎，反是异常冷静，“男装还是女装，在将军眼中有何区别。不过是将军手中的玩意儿罢了，坤泽的公主高贵，我万安也非尘中之物。”

        叶子宸终是松了手，他微偏过头，展笑无声。

        顷刻，笑意散去，他从万安手中抽回卷轴，清嗓回道：“本王不去计较你的身份，可不代表旁人不会，你要做谁，自有你的选择，可也只是在本王面前。出了这门，你这个铮铮傲骨的少儿郎必须居于坤泽公主的皮囊之下。”

        早安这才明白，叶子宸送来的这两幅画，是在警告他。在被带走的那刻起，无论他是谁，什么身份，他就只能是坤泽的公主，无论愿与不愿，他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他没得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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