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半，万安立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仰首眺望，满树的翠绿已是枯黄，残风卷过，枝叶飒飒，落叶纷飞。

        肩上一沉，叶子宸拢紧万安身上的外披，从身后抱他，他们默契地相互依偎，在沉默中透过稀疏的柏叶看那漫天繁星。

        门栓扣响，牧轻雪信步走来，挑眉绽笑，昂扬得意的自信，“瞧我带来了什么！”

        万安脱离叶子宸温热的胸膛，来到牧轻雪面前，看她高举的几张黄纸，“你做了什么”

        牧轻雪捏住那几张黄符纸放脸侧扇风，笑出声来，“现在玉阳最不缺的就是这个，我们来玩儿点不一样的，试试这民间的把戏。”

        和万安在王府后园散后，她出奇来了点子，寻到捉妖师的居所，偷拿一堆零七八碎的捉妖法器。

        “你拿这个是要做什么。”万安从中抽出一张，正反翻了翻，纸上是空的，没有符文，“白纸一张，现画？”

        牧轻雪点头，“捉妖师会捉妖，对付鬼魅可不行，他们的符咱用不上。”

        说着，伸手进到胸前的衣襟里摩挲一阵，万安不着痕迹的移开眼，身后一惯沉着不变的叶子宸也不免慌了一瞬，惊的赶紧抬头望天。

        朱砂、桃笔、红油摆了一地，万安皱眉看着，牧轻雪兴致大涨。这些年，各界恪守陈规，偶能出个祸事也都是小打小闹，根本用不上她这个镇居一方的大将出手。

        玉阳不在牧轻雪的看辖范围，她此次出山唯一的任务就是抓万安回归仙京，出了乱也轮不到她插手，本应接管平事的这方武将硬是被牧轻雪提的两壶佳酿给哄去她自己的镇守地，未了拍着胸脯保证会把玉阳收拾的干净漂亮，绝不留下任何摞烂。

        待事情解决，两人再各归其位。

        她憋了许久的功夫，可算能大展拳脚，何况小殿下留在此处，她放不下心。

        牧轻雪执笔，蹲跪在地上抬笔要画，叶子宸适才出声阻止，称怕脏了院子，“换个地方，去本王寝殿。”

        叶子宸叫人在殿院设了张黑木长桌，牧轻雪抱着一堆铜铃铁杵，一股脑摔在桌上，万安看她，忍不住摇摇头，“偷了人家这么多东西，无用武之地，就是堆废铁。”

        “小殿下，话不能这么说。”牧轻雪在桌上翻寻着，空隙间回头看着万安道，“今日我可是没白去，您猜我瞧见了什么。”

        万安同叶子辰无言相视，而后扯唇一笑。

        牧轻雪手上的动作未停，自顾自说道，“那四方的院里，住的不止除妖师，还有妖，他们坐在拴马的厩里，齐齐一排，脖上挂着半指长的小牌，牌上刻有字，应是他们的名。每一个，身上都有咒印，在脚腕、手腕、或像昨夜潜进梧桐苑的不速之客般，在脖间。里面有男有女，个个骨瘦嶙峋，活的还不如那房上趴窝的野猫儿，看着可怜。”

        牧轻雪的话听着令人发寒，万安眉头紧锁，他们身上的咒印正是囚困住他们手脚的镣铐，预示他们此生受人驱使，再不得自由。然这些被俘的小妖精怪中，有多少是罪有应得，又有多少是无辜受难的，只怕无人说的清。

        太安静了。

        牧轻雪停下手下的动作，转身去看，垂落的眼帘遮住万安眼中的情绪，惨淡的月光披落在他的身上，他面无表情，就那么安静的站着，无端涌出微点的悲伤。叶子宸动了动指，指间相碰，万安像被叶子宸的温度烫到般，骤然惊醒。叶子宸勾上万安寒凉的小指，试探搓揉而后入侵摸入掌心，他握上万安的手，五指相扣。

        叶子宸像是做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做，仅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轻而易举驱逐万安内心的阴郁。

        牧轻雪扯唇，笑的开怀，开口打破悲伤，“我话还没说完，小殿下先别忙着伤怀，我拿走的不止是这些法器。”

        万安在牧轻雪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一时变了脸色，喉咙发紧，“你放了他们！？”

        失

        无辜与否，在力量的压制下被迫臣服，日积月累的压迫早在他们心中种下名为仇怨的种子，一旦失了束缚，它将破土而生，在恨意的滋生下化为杀戮。

        牧轻雪是天界武将，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带走被困的精怪，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去他们身上的禁锢，被救下的妖中，有被迫的，就有为了活命妥协，为了活，而依附卖命的，这很危险，也易被收服为己所用。所以，牧轻雪救下他们不仅仅是一时之善，还另有其因。

        “殿下勿慌，我能解了他们的镣铐，自有旁的的法子能控住他们。小妖们已经被我送去了白生那，很安全。”牧轻雪重回到桌前，继续翻找，“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再和殿下详谈。”

        叶子宸搬过两个太师椅放在殿前，拉万安一同坐下，前面弯腰忙碌的牧轻雪眼睛一亮，终是在一堆铜铁中翻出朱砂，她伏在桌上抬笔写画，闷声唤了句“殿下”

        一旁的叶子宸靠在椅上，安静的在一旁守着，对牧轻雪两人要做的事儿不闻不问，也不好奇。他偏低着头，去够万安腰间的玉牌。万安恰好起身站起，那玉牌从他指间溜走，叶子宸抬头看他，万安回手在叶子宸脸上摸了把，叶子宸抬手去追，被他极快的抽走了，只留下暧昧的余温。

        万安站定在殿院的正中，牧轻雪又唤，“殿下，锁魂阵。”

        风，凭空而起，蓝色的荧光徒升，萦绕四周，比天上的星还要耀眼，叶子宸镇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惊涛骇浪，万安就站在那一片萤蓝的光中，洁白的袍角翻飞，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柔似璞玉，结印的动作干净漂亮。

        阵法结成，已万安为心向外推扩，化为圆形的巨阵。

        万安在荧光里回眸，叶子宸向他伸手，眼里是不做掩饰的痴迷。

        叶子宸确信，万安是传说中隐藏在山林深处，最善迷惑人心的妖艳精怪，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甘愿臣服。

        万安走向他，将自己交给叶子宸，叶子宸握住万安的手，拉向自己。万安挤进他腿间，微微侧过头，余光瞥向背后的牧轻雪。

        人还趴在桌上，奋力地画符。

        叶子宸掐住他下巴，把人转过看向自己，万安张了张嘴，“将军会怕吗？”

        “那就要看你会不会保护我。”叶子宸笑了笑，好似无所谓的模样，拉着万安叫他坐回椅上。

        牧轻雪用指夹住画好的符纸，默念轻吐招魂诀。

        三魂降

        七魄临

        千里拘魂

        摄！

        天地之间忽而寂静无声，天本无云，稀薄的月光不知被何挡了去。

        天更黑了，似墨泼下。

        眼前除了黑便是黑，万安下意识去摸叶子宸，他在黑暗中摩挲，那火热的触感率先寻到万安，紧接耳畔传来沉稳赋有磁性的嗓音。

        “我在。”

        简单的两个字，让万安悬起的心重新放落，他手心生了汗，贴蹭在一起的掌心滑湿腻人，万安不敢松，抓的更紧。

        手里的符纸随咒语的生效消失不见，牧轻雪不能视物，在空中点起簇簇幽火。

        浮于空中的火苗燃起，不知何时，一女子立于阵法之中，白衣黑发，小腹隆起。她的裙角袖口焦黑破败，糟乱的乌发披撒，遮住大半的面容，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暴露出的皮肤黑红的一片，烧伤处挤满大大小小的脓包，没有一处好肉。

        她被困在镇内，缓缓转头，她在看牧轻雪，在忌惮轻雪神官的身份。

        万安递给牧轻雪个眼神，牧轻雪退让出让对方满意的安全距离。她站在桌尾处，又看向稳坐在椅上的两人，砸了咂嘴，将桌上的杂物往里面推挪出个空地，转身一跃坐了上去。

        “晓玲。”

        万安出口唤她，这才肯转身面向万安。

        女子静了半晌，肩膀微颤，因乌发遮挡看不清她表情，万安很难分辨她此刻的情绪。

        “在哭？”牧轻雪垮坐在桌上，双手抓撑在腿间空出的桌沿处，歪着头道出疑问。

        浓黑的雾气升腾，从女人身上源源不断外溢而出并发出诡异阴鸷的“桀桀”声。

        牧轻雪摇晃双腿，看着被困在阵里的女人对万安喊道，“小殿下，她好像在生气！”

        万安撤下腰间的玉牌高举，“晓玲，可看清了，这是你留下的玉牌。”

        鬼气骤停不再外溢，“晓玲”缓抬起右手，直指万安，她的嗓音干瘪嘶哑，异为刺耳，“你身上的味道”

        万安偏头抬肩，嗅了下身上的味道，没觉有何奇怪。

        牧轻雪出声提醒，“小殿下，妖灵。”

        看样，是猫妖渡他的妖灵的原因，因为他身上的妖气才会寻上他。

        万安没予理会，翻了翻手中的玉牌，“现在，是你诉说冤屈的唯一机会，若真含冤情，我自会帮你讨回公道。所以，我问什么，便如实答什么。”

        枯槁的手臂垂下，鬼气重归女女人体内。

        万安问道，“玉牌是谁人所赠？”

        “晓玲”：“高坤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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